115想念◇
◎以後你去远的地方,想我◎
褚萧这日总心绪不宁,唯恐秋狝时的失态传入明玉耳中,殊不知是他顾虑多馀:
他在猎场上丢人现眼的窘状,人人都忍不住说上一嘴,添油加醋传唱一番,却独独未叫明玉知道。无它,只因此时明玉都已自顾不暇。
午时,明玉换了丫鬟衣裙,依着先前纸条所指,悄然去了马厩处。
这东山围场一向守备丶巡视均森严,各家眷仆从亦是来往如云,本是人多眼杂,不便行动。只是这时刻正是大典举行时,各处人手均去猎场上侍奉,军士多在山口安防,闲杂人眼倒是不多,偶遇巡视兵丁,见是肃陵侯府女侍,只当是丫鬟跑腿,并未加以盘问为难。
行至马厩口,碰见一瘦高个儿,有些眼熟,是前些日遇见过的哑巴樊五,挑一担草料前去喂马,却见了明玉身影便顿住脚步,立原处痴怔怔地瞧。明玉忽记起,那日他不舍得“漆骊”被褚策牵走,也是这般盯着他们俩瞧了许久,那眼神,石头都能剜出水,必定是记住了她模样。
明玉微微心慌,不欲惹上这人,垂首拉低帽沿,掉了个弯绕道走。岂料未过多久,这樊五便紧跟上来,影子一般黏在她身後。明玉心里升起一阵弦繁急管,却是越拨越凉,樊五为何跟着她?她渐是清楚了。终是未发一言,默然踏进西房,便听到身後的人轻轻将木门扣上了。
“玉儿,是我。”
明玉明明白白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浑身僵硬,并未回头,目光沉沉扫在这逼仄昏暗的屋内。
即便是午时,这屋里也没什麽阳光,就一扇小窗开着,算是透个气。一张木板床铺靠着土墙,土墙坑坑洼洼,床又窄又短,上边垫的是干草,底下齐整摆着两双草鞋。床边一把竹椅,搭着几件粗布衫子。墙脚摞了一只木盆,里头几只碗,靠着一只葫芦,许是平日用来装酒的。
明玉鼻尖微热,眼前也渐渐模糊。
这屋子虽简陋,却算得上干净,除了干草的气味,便是秋日干燥的灰尘气息——
是了,他一直是极爱干净,极讲究的,甚至于有些娇生惯养。就算天寒地冻,也必定每日洗身换衣服,有下人戏说,大王子的婢女钻帐房,二王子的婢女洗衣裳。
可是,
明玉心中一恸——
他是如何甘愿住在这样的破屋子里,又易容装哑给人作仆役?
这四年多,他究竟受了多大的苦?
明玉颤然转身。樊五那张蜡黄丶渗着苦相的脸已化作一张面具脱落下来,逼入明玉眼帘的,正是记忆里那张脸,那张她亲手埋葬在心底死灰处的脸。
依然清瘦,依然英俊。削尖轮廓,鼻梁挺直,脸和唇略微苍白,眼眸深邃狭长有些邪性,却搭配上两道纯稚无辜的眉,叫人永远原谅他。
“阿哥——”
明玉胸中愈来愈痛,终是绷不住,低唤一声。眼泪也止不住滴答滴答落了下来。
阴暗光线里,敏木尔陡然涨红了脸,嘴唇蠕动几下,踉跄走到明玉跟前。
明玉不自主微微伸手,却听他闷声呜咽一声,抱紧明玉腰身,软跪在地上。
“玉儿,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明玉泪眼朦胧,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从未想过他还活着,也从未想过还能再遇见,更没想过他见了自己,开口竟是说“对不住”。
他终是没有变,总是把她捧在高处,总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
去西厥那年,明玉十五岁。
她寻人私奔未成,被母亲滢川公主绑回上京,关在家中半年,又被绑着塞入去往西厥的车队。
这桩荒唐婚事也曾哗然一时,堂堂云城柳氏,百年簪缨世家,唯一一个嫡女,还是长公主所出,怎的没有许配给王孙贵胄,也未招来青年才俊,却囫囵送到了荒蛮之地,甚至十分匆忙,似是等不得。
旁人不知其里,只叹可惜。皇宫里有一两个明白人,曾诚心劝过滢川公主。
说这女儿虽自小未曾养再身边,无论如何系她亲骨肉,况听闻才貌出衆,品性纯良,对母亲总存敬畏,实不当斩断母女缘。若实在瞧着厌弃,便不留上京,将其远嫁与诸侯子。又劝滢川,此生只得这一个女儿,嫁得好一些,她老了也多一份依靠。
可滢川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