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夜雨多,林琅意结束峰会后半程的晚宴再回到酒店时,那从傍晚开始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变得更大了。
她跟席之越一同来参加出席的这次活动,主办方贴心地为她俩预定了一间套房,原本是一件方便事,但当她在电话里听到原楚聿要过来后,这件事就有些考验心理素质了。
更考验心理素质的是,在此之前,席之越刚冲她说了几句有关原楚聿的莫名其妙的话,一直到现在,林琅意都有点吃不准他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所察觉。
那天他回家早,说是要给她露一手看看手艺,等林琅意如约而至,餐桌上摆盘精致地陈列了各种令人食指大开的菜品。
一圈尝下来,林琅意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这样一桌烛光晚餐,从备餐开始满打满算也要花上半个下午的时间,冲着这份心意,林琅意也要给足了情绪价值。
象牙白的蜡烛融化出参差的烛泪,华灯炫影间,席之越突兀地问了个问题:“跟你哥哥比的话,谁做饭更好吃?”
林琅意给出当前环境下唯一的正确答案,斩钉截铁道:“你好吃。”
又是一道烛泪慢慢沿着柱身淌下来,越来越慢,到最后凝结成蜿蜒的血管模样。
席之越说:“那我们以后少回妈妈家吃饭,我每天都给你做饭好不好?”
林琅意愣了一下,烛芯跳动了一记,发出“噼啵”的爆破脆响,晃动的火苗把他的影子虚折地投在地上,她仿佛在他的脸上也看到了斑驳的黑影。
“每天做饭不辛苦吗?你也忙,一起回家吃邱姨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比较方便吧。”
“你是想尝到邱姨的手艺,还是想跟谁一起共进晚餐?”
席之越的语气有些不对,好像在肺里堵了一团灰,说话时需要用力呼吸才能继续下去。
他说:“跟我一起吃饭不好吗?”
林琅意缓缓坐直身体,将筷子搁下,朝着他杯子里的红酒看了一眼……不应该啊,这点酒可喝不出这种奇怪的话来。
她不解地询问:“你怎么了?”
席之越垂下头,拿起帕子用几乎要擦破皮的力度来回反复揉搓了几遍,一直到整块帕子皱成一团才放下。
放下那块手帕好像也把身体里的力气抛了出去,他的语气一下子跟着掉下去:“喝多了,对不起,别在意。”
“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吗?”林琅意从来没有见过一贯好脾气的席之越会说出刚才那种明显夹枪带棒的话。
但席之越的情绪依旧不太对,他低垂着头,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前那一块方巾,好半天之后才问:“你能不能跟我吵一架?”
“啊?”
“随便什么都可以,我们吵一架好不好?”
“你到底怎么了?”
“你就不能把我当做你哥哥,像对他那样无所顾忌地跟我吵一架吗?”
两次提到原楚聿,林琅意的表情终于微微变了。
她的脑海里一瞬间转过很多猜测,碰到意外情况,她向来从不吝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越到这种时候,她的心反而越是镇定坦然。
不可能知道什么,严格来说,她跟原楚聿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
“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跟你吵架?”林琅意偏了偏头,也拾起帕子擦了擦嘴,轻松道,“你又没让我生气。”
席之越挪动了下手臂,动作间一不小心撞倒筷子,骨碌碌地滚到烛台旁才停下。
他将话说得很慢:“那如果我想要你摘下耳朵上那对海螺珠耳环,你会生气吗?”
林琅意顿了一顿……这是原楚聿刚从国外拍回来的一对天价耳环,当时在拍卖会上喊价时,他直接比了点天灯的手势,拿下后就直接送给了她。
因为这对海螺珠耳环成色很优秀,即使从亮相时原楚聿就表达了随便加价都跟到底的意思,但依旧有合眼缘的人叫了几次价,所以最后的成交价非常高昂。
原楚聿把这对耳环给了她,没有理由,不是任何一个节日、生日或是纪念日,只是看到这对耳环觉得适合她,觉得她肯定会喜欢,所以就拍了。
林琅意的确很喜欢,那天一家人在老宅吃饭,饭桌上原楚聿三言两语一笔带过地示意她等下去她梳妆台前拆一个小锦盒,她被吊起胃口,中途就上楼拆礼物去了。
大概她惊喜的欢呼声传到了一楼,母亲在楼下追问了几句,林琅意直接抱着锦盒“哒哒哒”跑下楼,跑到最后两节台阶更是直接一步跳下来,冲到原楚聿背后一把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响亮地喊了声:“哥我可太爱你了!!”
原楚聿纹丝不动地端坐在椅子上,眉目平静地剔去鱼刺,拍了拍她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说:“嗯,我也爱你,先吃饭。”
好像那之后……吃完饭,出去散步消食,回来坐在沙发上一起看了会电视,最后直到她跟席之越向母亲告别,席之越都没说过几句话。
这几天也是,但他是个脾气温和的好好先生,因为一天天重新从那晚的沉默变得正常,林琅意并未察觉到他独自疗伤的过程。
今天早上,母亲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彼时她将手机免提,正在续杯咖啡,照例一口应下前,席之越抢先替她拒绝了。
然后就是晚上这顿烛光晚餐。
林琅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脚踩进了某种安置着捕兽夹的陷阱里,虽然看不清伤势,但从脚上传来的疼痛可以隐约判断出情况。
她没说话。
她在等席之越的下一句话,或者等他爆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