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80年代末,沪市便开始了大规模的旧区改造,市中心一片片破旧棚户被推倒,伴着打桩机和水泥车的轰鸣,不久之后,一栋栋摩天大楼拔地而起。
慢慢地向外扩散,随着更多的危棚简屋被一一推倒,原本中心城区的外围,也竖起了一片片高楼,被沪市人称作乡下的地方,成了新的居民集中地。
最初大伙儿还坚持“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慢慢地随着身后旧屋的倒塌,带着对旧式里弄的怀念,人们也不得搬去浦东,住进了宽敞明亮、有独立煤卫的新屋。
伴随着城市的改造,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荣华鸡、劳力士、积家、百达翡丽、旁氏、夏士莲、妮维雅、梦特娇、金利来、花花公子等洋快餐、洋首饰、洋品牌和贸易公司来了。夜晚灯光照耀,绚丽多彩,酒吧、咖啡馆、舞厅遍地开花,音乐是蓝调和爵士,烛光照着人影在朦朦胧胧中,一起摇摆摇摆……
1992年,中共沪市第六次代表大会提出“到本世纪末完成市区365万平方米危棚简屋改造”的目标,规划确定23个地段作为重点改造基地。
城市规划中,淮海路要走高档商业路线。
同年2月,为配合地铁建设、提升商业品质、推动城市更新、促进经济发展,淮海中路开始全面改造。
宜兴坊1、3、6、9号楼和邱秋于1980年买下的那栋落户在褚辰名下的石库门建筑全在拆迁范围内。
大年刚过,还在正月里呢,运迁组挨家挨户上门了,调查房屋面积和户口,动迁工作正式开始。
老三打听到不加盖的天井,不算在建筑面积内,忙悄悄地半夜拉材料,将15平方米的天井留出一条过道来,剩下的加盖成一间带棚的小屋。
老大回来了,这是他留学之后第一次归国,研究生两年毕业后,他又读了三年博,88年法学博士毕业,他在东京直接找了家律所就职。
这次回来,一是离婚,二是想拿着赔偿款在东京买房。
丁珉跑到邱秋这里,哭得泣不成声。
紧跟着已是复旦大学法学系大二的房毓追来了,抱着丁珉拍哄道:“姆妈,不怕,你还有我。”
邱秋看看表,问房毓:“彦惠没跟你过来?”
丁珉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褚青那个王八蛋早就跟那死丫头电话里说好了,我俩离婚后,她跟爸爸,父女俩一起去日本生活。这会儿,可不得巴着她爸。呜……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邱秋一愣:“他离婚不要房毓,要彦惠?”
丁珉哭着点头。
房毓抿了抿唇:“四婶,我20岁了,可以自己做主是走是留,我不要他,我以后就跟我姆妈一起生活。姆妈,你别怕,我给你养老。”
邱秋“扑哧”笑道:“你姆妈才多大年纪啊,要你给她养老。好了,丁同志,别哭了,赶紧把泪擦擦,为了那么一个玩意儿,流一滴泪都不值。”说着把茶几上的纸巾盒往她面前推了推。
房毓听得脸红,他知道爸爸在亲戚里风评不好,没想有一天会从向来优雅、品格高洁的四婶嘴里听到这么一个评价。他……为有这么一个父亲而羞惭。
“他毁了我……”丁珉砰砰锤着胸口道,“当年我考上大专,他没考上,恼羞成怒撕了我的通知书。他去日本留学,又一把拿走家里的所有积蓄,留下我跟孩子吃糠咽菜,还让为他守活寡八年半,我有几个八年半啊……王八蛋,不是人,褚青他不是人……”
吃糠咽菜真不至于,爹爹姆妈在跟前呢,哪舍得委屈大孙子和跟大儿子那么像的小孙女。
一年又一年,年前宋芸芸粗略一算,二老给丁珉补贴的生活费、给两孩子的红包和压岁钱,加一起有四五万。
青春流失嘛,这个没法算,只能多要些补偿。
邱秋让她赶紧先把补偿款和安置房拿到手。
“爹爹在呢,”丁珉哑声道,“我能算过他们父子俩两个律师。”
邱秋:“那补偿款和安置房,你和房毓怎么也得要一半啊。”
好说歹说,不哭了,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房毓松了口气,扭头四顾,询问道:“太奶奶和航航还没回来吗?”
去年,昭昭考取了哈佛大学医学院(想要中西医兼修),学业重,过年没回来,老太太和14岁的小少年航航陪她过年去了。
邱秋:“快了,说是后天的飞机。在家吃饭吧,你和你姆妈想吃什么?”
房繁想了想:“清汤面。四婶,能让我姆妈在你家住两天吗?”
“可以啊,只要她愿意,住多久都行。”1987年,邱秋在浦东申请了块地皮,建了昭航制药二厂,有单独的研究所,家里基本不放啥药材了。
“谢谢。”
邱秋揉了把他的头:“你也一块留下吧,好好陪陪你姆妈。”
房毓想了想:“我回去说一声,顺便给我妈拿身换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