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四】骨刺05
从清晨等到正午,再到日头偏斜,终于,两辆黑色的吉普车大摇大摆地停到了寺庙门口。车停稳后,从前车副驾上下来一名身材魁梧的保镖,四下梭巡,确认一切正常后走到后车旁,拉开车门。
门开,下来个男人。只看了一眼,李丛军整个人立刻往前倾去——没错,就是范青山,化成灰他都认得。沉寂多年的仇恨与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点开手机通讯,神情紧绷,声音自齿缝中挤出:“裕华,人到——”
话说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还有个男人跟在范青山身后下了车,看身材相貌衣着打扮,正是沙赫。沙赫是个小个子,一米六左右的身高,站在身高超过一米八的范青山身旁,有点像大人带小孩。但他脸上可没有孩童的纯真,而是趾高气昂地仰着下巴,腰里明晃晃地别着一把镀金的手枪。
“李哥?”陶裕华的询问自听筒传出。
“沙赫也来了。”
李丛军深吸了口气,语气略显不甘。根据敏昂提供的消息,范青山拜佛从来都是独自一人,有保镖跟着也只有他一个人进寺院。究其原因,大概是不想被旁人听到自己对佛祖的忏悔。今天不知为何有沙赫跟着,不过看范青山那一脸全世界欠他钱的模样,很有可能他自己也不乐意带小舅子一起来拜佛。
“那还收么?”这次陶裕华不准备自己做主了,只是他相信,就算老成持重如李丛军,在看到范青山的一瞬间,也会控制不住要弄死这个人间渣滓的想法。
如他所料,听筒里陷入沉默。如果是没亲眼见到范青山本人,李丛军尚可果断下达撤离命令。但现在,那个残忍的刽子手就站在那,活生生的,大摇大摆地喘气说话,可死去的缉毒警和他的家人们,却只能永远沉眠于漆黑的地下。
短暂的犹豫过后,李丛军做出了一个虽然不够理智但绝对良心的决定:“见机行事。”
“明白。”
挂断通讯,陶裕华低声和周光弛交代了一番。周光弛无所谓来几个人,反正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他是军转警,身手一点不比特警出身的宁锋差。
此时蹲在树上的宁锋也注意到了沙赫腰间的枪,便用狙镜牢牢套住对方的头脸。除了范青山和沙赫,两辆车上连司机带保镖一共还有六个人,他已经默默计算好了每开一枪需要移动的枪口距离。
幸运的是,保镖们一如既往地原地留守,只有范青山和沙赫进了寺庙。进去之后范青山先去找了相熟的僧人供奉香火钱。僧人见沙赫腰间挎有武器,双掌合十,善意提醒对方,这些世俗之物上沾有血光,不便带入佛门净地。
沙赫白楞了僧人一眼,抽出枪别到腰后,拿西装外套一挡,算是尊重佛祖。范青山见状无奈地皱了下眉。他这个小舅子,嘴上拜佛心中却无信仰,往好听了说叫神鬼不惧,往难听了讲就叫没吃过亏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他一向看不太上沙赫的为人处世之道,若非他老丈人一生作恶多端,七个儿子死的就剩一个,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这么个张狂到不懂收敛的家伙继承家业。明明他的能力和谋略都在对方之上,可该死的血统挡在那,他身为女婿也只能屈居于其下。
但是今天,改朝换代的日子到了。他已经联络好了一支武装力量,只要沙赫一死,那边就会出兵帮他摆平沙赫家族的所有人。接下来就轮到那个老家伙了,敏昂,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也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了。
在这个地方,退休就等于死。
奉完香火钱,范青山同沙赫走入正殿,拜佛求愿。陶裕华和周光弛则伪装成游客,举着手机咔嚓咔嚓到处拍,视线始终不离二人。一开始范青山并没有在意他们,但他们一直在旁边转悠还不停的拍照,引起了对方的警觉。范青山是有命案在身的人,一直对留下影像这件事极其排斥,当他注意到陶裕华的手机镜头转向自己这边后,当即起身过去阻止,并要求翻看对方的手机相册。
陶裕华故作无辜状:“我没拍你,我拍佛像呢。”
一听对方是中国人,范青山更是警惕,严肃道:“这里不许拍照,把照片都删了!”
说着就要抢手机,陶裕华不给,两人争执了起来。周光弛也开始去扯范青山的,试图趁乱将其扯出殿外,然后再跟陶裕华相互配合,把人从偏门带出去。就算有沙赫在,这计划执行起来难度也不大,大不了敲晕了扔角落里。
然而他们低估了沙赫的跋扈,眼见姐夫和游客起了争执,沙赫二话不说,抬手“砰”的就是一枪。大口径子弹打在陶裕华脚边,溅起半米高的尘土。枪声吸引了沙赫所带的两名保镖的注意力,可他们刚要拔腿往里冲,却是噗噗两声,血溅当场!
范青山的保镖动手了,他们以为刚才开枪的是自家老大。
与此同时周光弛迅速出手,猛的一推沙赫下巴,掰腕缴枪。沙赫吃痛倒地,暴怒地吼了声缅语,紧跟着臂上一紧,他“嗷”一嗓子,手臂生生被拧脱了臼。
眼前的一幕着实震撼了范青山,然而他毕竟是血里爬出来的,瞬间意识到这两名“游客”绝非善类,立刻撤手摸向后腰。陶裕华哪容他反应,抬脚照对方膝下猛的一踹,咕咚,给人踹倒在地。衣服一扯,范青山别在后腰的枪露了出来,周光弛见状赶忙撒开沙赫扑上来夺枪。很快范青山就被俩人制服了,枪也被缴。他哇哇大叫,召唤保镖们前来“护驾”。可外面那几名保镖完全无法响应,威力巨大的狙击子弹压得他们只能藏身于车后。
有了宁锋的掩护,陶裕华和周光弛总算能按原计划将范青山带出寺庙。此时已是枪声不断,保镖们正在向躲在树上射击的宁锋频频还击。理论上来说,狙击手只有一枪的机会,一旦开枪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况且这些保镖绝非酒囊饭袋,从他们听到枪响立刻寻找掩体的反应速度来看,绝对受过严格军事化训练。
远远看见宁锋被子弹逼在树上无法下来,周光弛猛地推了一把陶裕华:“陶哥!你带他上车!我去引开那些保镖!”
说完周光弛朝保镖们躲避的位置开了两枪,果然火力又朝他这边袭来。陶裕华心头一惊,可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他说“不”,只得生拉硬拽地给范青山先弄上车。李丛军一直让车保持着发动状态,等他们一上来立刻狠踩油门,直插到周光弛和保镖们的射击范围内,大喊:“小周!上车!”
当当当当,车门上多了几枚弹孔。等周光弛窜上副驾,李丛军猛打方向盘,车子几乎原地掉了个头。有了他们吸引火力,宁锋抓住机会溜下树,边还击边往路边靠。
枪林弹雨中,李丛军油门踩到底,车轮之下尘土飞扬。陶裕华推开车门,大喊:“小宁!抓住我的手!”
宁锋刚一伸手,噗的,子弹穿臂而过。剧烈的疼痛使他本能屈臂,堪堪错过伸向自己的手。而陶裕华一把捞了个空,望着视野中逐渐远去的宁锋,整个人都要爆炸了,狂吼:“李哥!倒回去!快倒回去!”
吱!一脚踩死刹车,李丛军挂挡倒车。心惊肉跳之际他本能地看向后视镜,却眼睁睁地看到又一朵血花自宁锋身上爆开!
“小宁!”
在陶裕华的暴吼声中,宁锋的身体晃了晃,没倒,而是再次举起枪——砰!解决一个,砰!又倒一个!多打死一个,同伴们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当当当当,射向他的子弹尽数被车门抵挡,陶裕华一把将人拖上车。惊人的意志因流血而消散,宁锋的身体失控颤抖,视线逐渐涣散,呼吸也愈加急促,手里却还紧紧握着染血的狙击枪。
子弹还在呼啸,哗啦!玻璃碎了,陶裕华条件反射弓身护住宁锋的头脸,将全身的力气压在对方胸口溢血的伤口上:“坚持住!小宁!坚持住!我们这就送你去医院!”
眼下离边境还有近一小时的车程,李丛军快将转速表踩爆了。范青山的手下绝不会放过他们,从后视镜里能清楚的看到烟尘阵起。车开得飞快,一鼓作气开出四五公里的距离,直到暂时听不到枪响,他终于能分神关心一声:“裕华!小宁怎么样了!?”
后座上一片寂静。陶裕华无声地望着被自己护在怀里、毫无损伤的俊脸,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铃音乍响,陶裕华一激灵回神。他摸出手机,沾血的手指哆哆嗦嗦的,划了好几下才划开接听。喉咙像被什么扯住一样,声音疼痛、干涩:“目标人物已擒获,预计还有一小时抵达边境。”
“人员都平安么?”丁晓梅问。相识多年,她一听陶裕华的动静就知道情况可能很糟糕。
“……小宁……小宁他……”抬手盖住宁锋的眼睛,陶裕华颤抖着声音回道:“……他牺牲了……”
“……”
听筒里陷入沉默。预计过会有牺牲,但当它真正发生的那一刻,无人能泰然以对。不久之后,它会变成报告上冷冰冰的数字,可血是热的,痛苦真实存在。
再次传来声音时,已经是专案组的另外一位领导了:“刚收到消息,有武装分子在去往边检站的路上设卡阻击,你们不能按预定的计划路线行驶了,我发你一个坐标,往那走,我已经和边防那边联络好,他们会派人在边境线上接应你们。”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