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裕华不想再多说什么,匆匆挂断通讯。怀中的体温在缓慢流逝,他只能紧紧的抱着对方,用尽力量延缓温度的消散。这孩子还那么年轻,才二十五岁,还有很多的未来可以享受,却未曾料到,生命会结束得如此仓促。旁边那个天杀的东西还在吱哇乱叫,指天骂地的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突然“哐!”的,他一拳狠狠凿中范青山的脸,劈头盖脸地发泄不甘、悲伤与愤怒:“都他妈因为你!艹你妈的!范青山!你怎么不去死!”
范青山半边脸被揍木了,并肉眼可见地肿胀了起来。至此,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几个人是中国警察,来押他回国受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不是?他想弄死沙赫,却被这帮家伙截了胡。
然而他丝毫不惧,甚至满眼挑衅:“动我?你们都得死。”
哐!又挨了一拳,这次陶裕华把他牙都揍断了一颗。他痛极反笑,偏头“呸”出断齿,再次发出诅咒:“你们不可能活着过边境线,除非现在就放了我。”
“再不闭嘴老子一枪崩了你!”
只是看着宁锋无神洞开的双眼,周光弛已然怒不可遏。头天还一起谈笑风生勾肩搭背的兄弟,眨眼间已是阴阳两隔。更操蛋的是,范青山至少说对了一半——他自己可能也撑不过边境线了,有一枚子弹击中了他的侧腹,现在满座位都是血。
叮的,新坐标发来。陶裕华强迫自己平复下心情,将手机交给周光弛重新设定导航,却愕然发现,这孩子的手上也沾着血!
“小周!”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视线下移,惊愕于指缝中缓缓溢出的鲜血。
“我没事儿陶哥,一点擦伤。”周光弛故作轻松,可他泛白的嘴唇和急促的呼吸表明,根本不是“一点擦伤”。
阵阵绝望之感涌上心头,陶裕华艰难地闭了闭眼,尔后脱下外套,交给周光弛压住伤口。自始至终李丛军一句话都没说,不管是宁锋的死还是周光弛身受重伤,他将一切情绪压至心底,唯一所念,就是把这些后辈送回边境的那一边。
重新设置好目的地,顺着导航的指引,车子拐入更加坑洼的路段。后车紧咬不放,不时有子弹射来,叮叮当当的打在车后备箱上。蓦地,在转过一个急弯之后,前路被山林所阻隔,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下车步行。
见此情景,周光弛粗喘了几口气,决绝道:“李哥……陶哥……你们带范青山走吧,我留下帮你们……断后……”
陶裕华眼眶一热,一把摁住他的手:“要走一起走,要活一起——”
当!又是一枚子弹。
周光弛攒足力气抽出手臂,吼道:“走啊!”
陶裕华还想说什么,却见李丛军掰开宁锋的手指,抽出狙击枪交给周光弛。周光弛微微一笑,接过枪,单手“咔”的上膛。他用枪托做支撑撑起身体,费力地转过身,趴到座椅背上,架好狙击枪,透过破损的车窗,瞄向转弯处随时可能出现的人影。
他相信,即便死在这里,也终会有人带他们魂归故土。
李丛军熄火下车,拉开车门,把范青山拖下来,冲视线凝固的陶裕华喊道:“裕华!走!”
陶裕华周身一震,看看悄无声息的宁锋,再看看一脸决绝的周光弛,牙一咬,毅然下车。范青山的嘴已经被他用布堵上了,被两人连拉带拽地走山路,只能发出“唔唔”的抗议声。
走了一段,身后传来砰砰几声枪响。枪声惊起几只飞鸟,尔后一切又陷入寂静。陶裕华扭过头,看着挣扎不休的范青山,眼里倏地燃起一团恨意——值么?为他妈这么一个败类!
似乎察觉到他动了杀心,李丛军强忍悲伤和愤怒,沉声叮嘱道:“裕华,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你在这杀了他,小宁和小周就白牺牲了!”
说到后面,话里已经带上了颤音。比起陶裕华,他更想范青山死。那日兄弟家中地狱般的场景,他至死不忘,但在监狱里等死的折磨,远比被一枪崩了更让范青山痛苦。况且,职责所在,想必那位沉眠于克木山上的仰耶警官也曾如此坚定。
三人磕磕绊绊地行于山路之中,不时被杂草荆棘划破皮肉衣料。眼看离手机上闪烁着的坐标点越来越近,范青山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极尽所能地耍赖拖延。他很清楚,只要一踏进国境线,等待他的将是最严厉的审判。
“%¥@@#!”
一句缅语呼喊声让他眼中重新凝起亮光——太好了,有人追上来了!他开始拼命挣扎,甚至不惜用头撞树干制造声响吸引追兵的注意力。李丛军和陶裕华都疲劳至极,几乎控制不住这个乱挣乱蹦的家伙。
突然“啪”的,枪声响起,子弹击中陶裕华身侧的树干,迸溅出锐利的碎屑。陶裕华脸上一热,条件反射摁下范青山的头,迅速转身抽枪射击。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枪栓打脱,他们没子弹了。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喊声接连响起。听动静,人数比刚才追击他们的保镖要多。很快五名身穿军装的人便映入了视野,他们举着枪,步步逼近,逐渐缩小包围圈。
他们叽哩哇啦的喊着什么,却迫于范青山还挡在陶裕华他们身前,无法开枪射击。余光瞄到李丛军将手伸进外套兜里,陶裕华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开口阻止,却听李丛军说:“裕华,我数到三,你立刻卧倒。”
随着话音,左右各一枚手雷的保险销悄然落入草丛之间。这是敏昂提供给他们的装备,当时李丛军还不想要,觉着杀伤力太强,毕竟他们是来抓人不是杀人的。眼下看来,只能说当时拿的不够多。
陶裕华头皮一紧:“李哥!”
“一!”李丛军目视前方,毅然决然的,“二!”
“李哥!”
“三!”
身随声动,李丛军挺身扑向雇佣兵包围而来的方向。随着轰的一声爆响,空气中霎时飘散起硝烟和血腥味。围堵他们的雇佣兵被尽数炸伤,纷纷倒地哀嚎,而此时的密林之中已然不见了李丛军的身影。
巨大的爆炸声引起了耳鸣,陶裕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匍匐在地,生拉硬拽着被气浪掀晕的范青山,咬牙向前爬行。一条血迹蔓延在身后,他也被碎片崩到了,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可无论如何,就是拖,也要把范青山拖过国境线!
尘烟飘散,一名满脸是血的雇佣兵从草丛中爬起,摇摇晃晃地端起枪,瞄向那个攀爬于草丛之中、艰难前进的背影——
“Dontmove!”
一声厉喝劈空而来,雇佣兵循声看去,只见一队边防警立于界碑之旁,其中一个已端枪瞄准了自己。他愣了愣,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随之僵住。
“庄队,这国境线边上,不能开枪!”一名边防警紧张地提醒庄瑞。
“我知道,”庄瑞沉声以对,瞄在雇佣兵头上的视线丝毫不移,“可他不知道我敢不敢开枪。”
事实也正如庄瑞所预料的那样,雇佣兵犹豫不决。他们都是为钱卖命的主,而今天老板开的价码显然不够他把自己的命搭上。双方对峙间,陶裕华机械地拖着范青山前行,身体上的疼痛已然麻木,眼中唯有伫立的界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界碑越来越近,突然,肩上一紧,他被几只伸到极限的手合力拖回到了界碑的另一侧。
眼见大势已去,雇佣兵放下枪,冲远处的边防警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转身去拖被炸伤的同伴。而此时的陶裕华已经被人七手八脚的抬了起来。天空在摇晃,他感觉身体异常沉重,刚刚经历的一切让他陷入混乱,本能抗拒施加于身上的力道,奋力挣扎。
蓦地,耳边响起声轻语,仿佛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放心吧,你已经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