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纪明修望着苏元白,久久维持的假象终于迎来被撕碎的瞬间,他像是一个在漆黑无人的深夜中苦苦前行找不到方向的信徒,在日夜不休的折磨中含着泪一遍遍质问自己。
“您让我去求心?我从何处求?求得来吗?”
纪明修甩开了苏元白的手,腕间的红痕已隐约透出青紫的指印来。
他嘶哑着声音一句句地厉声质问着苏元白,亦是在质问他多年所学留给他的一切。
“父皇求得了什麽,母後求得了什麽,您又求得了什麽?”
“在大明宫,您掷地有声的兼济天下,到最後也不都是浮光一现的泡影吗!”
“而现在,能实现您的抱负的,不是我的心,是我的算计!”
死寂的空气中回荡着纪明修喑哑的悲泣,而苏元白长久的缄默像是凝固了时间,沉沉地压着人透不过气来。
直到烛火跳跃,惊醒了迷蒙,苏元白平静地开口,一句一句地回答他的质问。
一如那些年在朝月宫讲学的日子。
“臣尚在流明寺时,曾有幸在祈福大典上一睹先皇後英姿。昭烈皇後自幼在楚地的军营中长大,杀伐果断而虚怀若谷,心性非常人所及,多次出征平定南北,一心以天下为己任。”
“虽未能实现大业,但明玉殿下继承了皇後的遗志,苍生苦楚之时,贵为人君仍义无反顾奔赴前线,殉节于天下。”
“先皇励精图治二十年,夙兴夜寐未曾懈怠,纵行事独断专行了些,但实与皇後殊途同归。”
他一步步向纪明修走去,直到二人退无可退,一同跌落在尘帐中。
“而臣是陛下的老师。”
露水般的吻落在额头,带着初见的梅花香,脉脉含情的眼里是无限的悲悯与怜惜。
“陛下,就是臣的抱负。”
飘摇的烛火乍亮,照了来路,又照了归途。
“臣只愿陛下,自求本心,但无悔矣。”
*
窗外的灯灭了,暗香悄然浮动,纪明修独自躺在榻上。
尘纱帐中,入此极梦。
他闭上眼,此身立于无昼无夜之处,无声无响。
时间的洪流在此静止。
他在无永无远的尽头追逐着一颗不知名的微粒,这颗微粒是那样的渺小。他一分神,微粒便消失了。
他追随着微粒在林中化为兔子,在水中化为游鱼。
遍布的枝桠和层层的波涛是那样可恶。
直到他化为飞鸟冲破了这片没有终点之地的终点,柔软的白云在耳边轻语。
窗外的兵戈,深潭的馀波,静处初放的花蕊。
一切似是从天边的天边,又像是在眼前的眼前。
漫长的馀音久久萦绕,直到和他一同从云端跌下。
坠落,长久地坠落。
然後是无声地,他睁开了眼。
原来已是日上三竿,重重的帷幕也遮不住刺目的光。
在帷帐内,床榻旁,黎青云逆着光从容地斜倚在身侧,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他的一缕墨发。
“晨安,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