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沈摇光私逃已有一个时辰,她这时应该同萧天权走到的界碑处,打开了三十三重天的结界。
他们以为就此远走高飞,高枕无忧,却不知这一切都是谢司危的欲擒故纵。
他冷眼旁观,任由她巧弄心思,自以为成竹在胸,运筹帷幄,再于他们春风得意之际,棒打鸳鸯,一个烧成灰,撒在天之涯,一个禁锢在身边,做他的笼中雀。
这是他给予他们的惩罚。
等在夜色里的大妖们舔舐着唇角,星辰剑主的滋味他们早就想尝一尝了,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嚼他的元神,想一想都会觉得兴奋。
他们有的呼哧呼哧喘着气,有的忍不住打着喷嚏,还有的全身肌肉绷紧,蓄势待发,而那站在廊下的青衣妖王,始终没有进一步的指令,这让他们无比焦躁起来,却无一只妖敢违背他的意愿,私自行动。
谢司危血洗过三十三重天,鲜血流得九十九道石阶都是,大雨冲刷了三天三夜,那鲜红的颜色像是已经渗透进石阶的纹理,怎麽都冲不干净。他动动手指,就足以叫他们灰飞烟灭,他们都是自愿臣服在他的脚下,供他驱使,绝不敢违背他的意志
长廊下,灯笼打着旋儿,光晕模糊起来,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响起,像是夏日的骤雨敲打着地面。
蝎妖垂着脑袋,匆匆而来,凑到谢司危身边,低声说:“大人,沈姑娘回瑶光阁了。”
四周的妖物全部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眼神中露出了迷茫,他们怀疑是这蝎妖为了独吞星辰剑主的元神,编出谎话来诓骗他们。
谁都知道三十三重天的护法是个蝎子精,却每天都在摇他的狗尾巴,简直就是天生的狗腿子。
同样感到迷茫的还有谢司危。
他怀疑自己气急攻心,听觉出问题了,又或是在气急败坏之下,産生了幻觉——幻想着沈摇光对他馀情未了,回心转意。
蝎妖坚定的表情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属下看得千真万确,沈姑娘送走萧天权,自行回来了。在界碑前他们道别时,沈姑娘说,她是自愿留在大人身边的,她还要给大人做妻子。”蝎妖省略掉沈摇光说的那套制衡理论。
一个合格的狗腿子,应该明白什麽话能说,什麽话不能说。
妖王大人的感情是个棘手的事,他不想再横生枝节了,沈摇光自愿做妖王的妻子,对整个三十三重天来说是一件好事。
谢司危眼底浓厚的阴翳仿佛被一只大手拂散,隐隐窥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
“容属下多一句嘴,沈姑娘与大人分明是两情相悦,就算有什麽芥蒂,说开就是,何苦互相折磨。”蝎妖一鼓作气道。
“你觉得我们是两情相悦?”谢司危的表情很是古怪,如同听到了天大的奇闻。
蝎妖老实回道:“属下愚钝,许多事看不明白,想不通沈姑娘为何要如此践踏大人的真心,但听过一个道理,嘴巴会骗人,眼睛不会。从前属下追随大人左右,也暗中见过几回沈姑娘与大人相处,沈姑娘摘下遮光绫看大人的眼神情意绵绵,与看萧天权时截然不同。”
*
沈摇光在冷风里坐了有小半个时辰,露水打湿她的裙角,鲜花落了她满身。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一轮红日爬上山坡,她拂掉裙摆上的落英,站起身来,回了瑶光阁。
白芷端着一盆水从殿内走出来,见她只身一人,行动无碍,瞠目结舌:“沈姑娘,您怎麽回来了?您的眼睛好了?”
往日沈摇光会先在谢司危的殿中用完早膳,再由谢司危亲自送回来。
白芷作此反应,显然沈摇光的所作所为还未东窗事发,一路走回来,三十三重天内一如往日风平浪静,也印证着沈摇光的猜想。
沈摇光心中狐疑,有些不太确定平和的表面之下是否在酝酿着一场惊滔骇浪。
她冲白芷点了点头:“能见光了。”
白芷说:“那真是可喜可贺!正好花姑姑来了,快让花姑姑再看看。”
花姑姑一来,就吩咐她伺候,她端的那盆水,是给花姑姑净手用的。花姑姑貌若冰雪,气势逼人,白芷在她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的窥见一丝妖王的影子。
沈摇光踏进殿内。
花姑姑握着帕子在擦手。
她十指纤纤,骨节分明,如削葱,如白玉,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不免让沈摇光想起谢司危那双握剑抚琴的手。
她的目光从花姑姑的手移到她的脸上。
过了一夜,目力又比昨日好了许多,不单是轮廓,这回竟能看清五官了,这种体验就好像高度近视患者有一日醒来,突然发现时光逆转,回到初识人间万物的年岁,重新拥有了一双明亮双眸。
花姑姑生得极美艳,琼葩堆雪,月映寒江,美则美矣,稍嫌冷淡。
沈摇光脑海中鬼使神差的响起大白的话,目光往花姑姑的胸口瞟去。
好丶好大。
果真比朝天椒还辣。
“沈姑娘在看什麽?”花姑姑冷淡的声线唤回沈摇光的注意力。
沈摇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肌肤透红,烫了似的收回目光,垂下视线,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一截飘曳的衣袂飞进沈摇光的视野,花姑姑贴着沈摇光而立,幽幽的香气扑进鼻腔里,熏得沈摇光神思飘忽。
沈摇光的下巴被一只手托起,一擡眼,就撞进了那双潋滟的双目。
她蹙着眉尖,细细打量着沈摇光的瞳仁,不悦道:“沈姑娘可知身为患者,不配合大夫,还欺骗大夫,隐瞒病情,会造成什麽样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