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一百一十一面(下):风吹老街(二)
从学校拐过来就进了小吃街,这个点空气中已经有了鲜咸麻辣的香,小推车和棚子像长街上生动的补丁,延伸到头就和五针路接上了轨。蒋星一的眼不停,从近的看到远的,跟只饿了三天被放出来的小猛兽似的,阿姨的眼却定在时岳身前。
“还能亮吗?”
时岳看下去,他心口上贴着不知道什麽时候从衣领里跳出来的星星灯。按一下,脚边出现了一颗小星星,彩色的丶很顽皮。
“能,我换了电池。”蒋星一在星星亮起来时同步回答,又对时岳说,“这是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的。”
“好像是个元宵节。”阿姨接过了话,“那会这条街每逢八月十五和正月十五就会办灯展,八月挂花灯,正月搭机械灯,天黑透了点亮,城里和附近县里的人都来这看。有很多小摊会摆在道边卖东西,这个星星灯就是在一个摊位买的,我印象中是卖5块钱。”
时岳第一次知道这小玩意儿背後的来历,他去看蒋星一,蒋星一点头表示认同。当时他看到摊主按一下小圆片地上的星星就跟着变一个颜色,喜欢得简直走不动道,但5块钱太贵了,蒋宏飞不可能给他买,还会骂他整天就想着玩。那是他第一次那麽强烈地喜欢个什麽,狠狠心走开又没忍住找借口返了回去,最後是妈妈注意到了,偷偷买了塞到了他手里。
那之後很多年它都是蒋星一最喜欢的东西,它也耐用,第一回换电池过了差不多快一年。爸妈离婚後他有很多个晚上都是捏着它睡的觉,星星照在天花板上,他会假装妈妈并没有走,他还能像看星星一样看见妈妈,妈妈也能这样看得见他。後来妈妈出了国他才很少再把它拿出来,他懂事了,不再需要自我欺骗式的幻想,可他始终把它好好保存着,如同保存了一份相信黑暗里永远有彩色星星的童真。
这份他珍藏着的珍爱丶这份有真挚力量的真心,他又给了时岳。
这些东西,蒋星一不说时岳就不知道,但时岳不知道他的妈妈知道。三个人走出了一段路,香味更新又重复,时岳时不时把蒋星一往身边拽拽,一只手始终很绅士地虚悬。到食物香与人声嘈杂都走淡,时岳眼前晃过一只握着的拳。
“这个,伸手,”时岳听到阿姨这麽说,“拿着打开看看。”
一块红布,包了个小木盒,上面鎏了水纹丶石榴和燕子。木盒很小丶很精致,有古意,摸上去还有点凹凸不平。时岳打开它,里面是一枚更小丶更精致的金戒指。
“这是星星奶奶给我的。现在给你。”
时岳当然不敢拿,他摸不准这是个什麽意思,蒋星一却是一清二楚。这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戒指,奶奶是在妈妈嫁进来的前一天给了妈妈。妈妈有时候会拿出它来戴着看,半玩笑半认真地逗他说以後等他长大了,就把它传给他喜欢的小姑娘。
这些妈妈同样没有展开说,他喜欢上的也不是个小姑娘,不过那份意思都是一样的。蒋星一拿眼睛示意时岳赶紧收着别推,却看到这哥跟喝烂醉了那样脸颊通红。
看来有的事没说,也不大影响理解……
“阿姨,我是,我不是,这个我不能收。您来我也没给您准备什麽,怎麽能再拿这麽贵重的东西呢?我真丶真的不能收。”
什麽是,什麽不是,好好说话,你结巴什麽?蒋星一围着时岳看了两圈,实在憋不住要笑,他越笑时岳脸越红,像要滴出血来似的,最後这哥还悄悄瞪了他一眼。蒋星一不知道时岳很想解释一下他俩现在的关系,很想问问阿姨她是怎麽想的,可他抓不着合适的话也问不出口,就只能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这麽一比你指头还挺粗。”蒋星一倒也不想知道,他捏着戒指轻轻巧巧地一推到底,把它戴在了时岳左手的小指指根,“好了,搞定。”
怎麽戴上了?时岳赶紧把戒指往下撸,没撸下去,蒋星一早把他的手指头夹死了。阿姨笑着凑近和蒋星一说大小还挺合适,又对时岳说这戒指内圈有一圈纹,看着很像连绵的山。
“你看,多巧。你名字里就有一个‘岳’字嘛。”
“阿姨,我还是……”
时岳真觉得自己连耳朵都烫了。他被两双笑笑的小狗眼瞧着,心忽忽悠悠,恼人的羞窘之外还有一点受不了的暖。
“戴着吧,不想戴就回去找个地方放好。”阿姨使眼色让蒋星一装好盒子,又伸手拍了拍时岳的肩,“不用觉得有顾虑,你……你和星一都好好的就够了。你们现在都好好的,我这戒指就是给对了。”
这显然也有未尽之意。说不出来的,不知道怎麽去说的,人在很多时候总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去表达自己,可这一次,时岳觉得他明白了阿姨的意思。过去不可追,未来又太多变数,只有现在能把握一点有所寄托丶有所希冀的确定性,所以不用为这里面太模糊丶太长远的感到负担不起。
事实上,他并不为此担心。他只是没想到他能收到这样一份来自长辈的沉甸甸的情。他其实,他甚至,如果可以,他情愿连下辈子也和这孩子绑在一起。
这份情,他能承得住。
“好,那我收下。”时岳说,“谢谢阿姨。”
时岳说完去摘戒指,蒋星一还不放心地堵着出口。他失笑,看了阿姨一眼低下头压低声音。
“让我先放起来,嗯?要不你乌哥一会看见能笑我笑一年。”
一年怕都不止。时岳看阿姨调开了视线,又趁热打铁捏一捏蒋星一的小指。
“想看,晚上回去我戴给你看。”
蒋星一笑了,笑了就松了手。时岳小心翼翼褪下戒指,装起来丶揣好,两个人的小指碰在一起很轻地勾了勾。
“吃大餐吃大餐,我现在能吃下一头象!”
蒋星一又勾了勾时岳的指头,一勾时岳就跟着他走。这把算是把人给套牢了,蒋星一心里别提多得意,时岳沿着小孩的小指来回地捏,想的却是至少这一世到死,他都不可能再和这颗星星分得开。
晚风吹过,吹在正当时。这些想过的丶说过的丶领会了的和一知半解的,就全留在了身後的长长老街,不必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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