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问题吗?”步晔埋在他的衣服领子里,脸颊被闷得红彤彤。
祁添揉他的头发,说道:“你问过我很多问题。”
步晔不以为意,“那你自己想。有些事我现在没法跟你说,但那些都是真的。”
“好难,你告诉我吧。”祁添妄想用撒娇换答案。
步晔依旧靠在他的怀里,匆匆看了一眼遥远的夕阳,道:“告诉你就没用了,回去吧,太阳都落山了。”
小时候的泥巴路八九年前就变成柏油路,祁添依稀记得村子里干瓦匠的叔叔爷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搬沙子水泥丶弯腰铺路的场景;还记得铺完路後的透明塑料袋丶木板作小路。偶有那麽几个地方留下狗爪爪猫印印,还有车轱辘,就是没有脚印。
大人不踩,小孩子不敢踩。
再後来,大路也修成了。那天杨树花多得要命,聚起一堆随风旋转,这一方天地俨然成了一片白花海。祁添背着奶奶新买给他的书包拉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等公交。
太阳火大,晒得柏油路软绵绵的都在动,浑身冒火。不远处好像有草堆起火了,呦,还不止一处,肯定又是哪个小屁孩拿锅台上点火的打火机烧杨树花玩,不小心烧到草堆上了。祁添一直隔空看着,直到拇指大小的人蜂窝从家门里出来灭完火他才移开眼。
坐617,坐617到市里再坐126到火车站……祁添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618好慢……不对,是617好慢。脚边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挤满了一团棉花球,祁添快速擡起脚又快速往地上砸,那些轻盈杨树花便就着风打起漩来。在高照烈阳下祁添不亦乐乎地玩了好几次,脚有些痛了才停下来。
挺没意思的,飘零无依,但是杨树花飞起来的一瞬看起来格外的自由。
所以他想多看几次,到城里就看不到了……奶奶好不容易把他培养大,好不容易争到一个机会去南方读书……
可是好远啊,奶奶该怎麽办?孤儿院里没多少孩子了,家里的地也快到播种的时候了。
啊……怎麽办呢?
要考上大学啊,不然怎麽养活奶奶。
他擡头望天,天空蓝得像无底洞,仿佛在那一天把以前的祁添吸干净了,今天之後,他就没再回头。
617终于来了,车上空得像是死掉。祁添靠着窗,颠颠得脑子要废掉了。为了考上大学,祁添决定後靠。
南方的学校,听说那里从小学就学音标,那岂不是那儿的学生都会音标了?可他不会啊,小学老师不教,初中老师也一笔带过,可他一直都不会啊,没有人教他,怎麽办呢?
南方的学校……是不是很贵啊……三年要多少钱呢?祁添摸了摸口袋,把里面的几百块钱装进书包的小袋里。今年暑假只赚了三千,他留了两百,剩下的都给奶奶。寒假,过年期间工资会翻倍,今年过年就不回去了吧,多赚点钱给奶奶……
乡里的公交车不比发达城市,祁添提着神儿不让自己睡着错过站,眼睛睁闭几次。期间上来几个小青年,左青龙右白虎,眉毛上还有紫红色文身。烟味熏得祁添清醒了十分,他打开窗透气,任遒劲的风把脸扇疼,向他直击的风里有鲜花的味道,他享受着,吸了一鼻子的杨树花。
第一次来城里,车站都找了好一会儿。今天的一切都像在跟他开玩笑,可他并没有丝毫兴趣接茬儿。一进车站,铺天盖地的冷空气袭来,祁添的毛孔被刺激得缩放,他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打了个寒战。泡面和烤肠的香味扑鼻浓郁,祁添觉得肚子里空空的,不知是不是幻觉,它好像在叫。
车站里人不多,祁添压下饥饿感,坐在离出口最近的椅子上,困意全无,祁添握着书包带观察四周。都是结伴来的,只有他孤身只影。
大巴车中途转了一次车,祁添慌神地跟着大部队走,紧紧地不掉队。
一路周折,祁添抵达沃城,来接他的是个男人。这个男人他见过,白白净净丶瘦瘦条条的,好像是叫云岁,是奶奶朋友的孙子,已经工作了。
“云岁哥好!”祁添露出白牙朝他展笑,比阳光还热烈。
云岁被他的自来熟逗笑,拉过他的行李带他去吃了点东西又买了些日用品。
祁添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都是孤儿院和学校里的人,面前的云岁也只是几年前见过就对他这麽好,祁添受不住,腿软道:“哥哥,不要买了,我都有的。”
他对生人有特定的打招呼方式,就是笑,把自己包装成自来熟丶不认生丶外向的人设,但其实,他和云岁在一块的时候特别脸热,特别害羞,生怕做错事说错话。
云岁拍拍祁添的肩膀,他的声音很好听,撒起谎来温温柔柔的,“这是奶奶托我带你来买的,说多买点可以用很久,你就不用那麽麻烦了。”
听到奶奶,祁添瞬间红了眼眶,细细说了今天的四声谢谢。
云岁微笑地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我当初也是一个人来这里念书,这是个很美的城市,所以你一定会在这里发生很美的故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云岁的眼里有光,也点燃了祁添眼里的火把,一簇簇地燃烧起来,无限放大。
宿舍里空无一人,都是明天报道,但是祁添很特殊,所以提前一天来学校是允许的。云岁进来帮他铺床,聊了很久的天,告诉他生活经验,告诉他哪里的暑假工给的工资高,像是把他三年高中串联起来讲给祁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