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季风的军帐离院子并不远,军帐後方的士兵见了她齐齐一礼。
萧祁泠擡了下手,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没料到屏风之後还有其馀人。
传来两道交谈的声音,一是来自于苏寄风,另一道萧祁泠听了会儿,是来自于姓裴的一名副将,正在禀告郾城之战。
萧祁泠索性也留在帐中听了。
“……多亏了凌姑娘的才智,才让我们这几场战役都以少胜多,昨夜突袭匈奴也多亏了她的主意,免去了强攻城的折损。”
裴副将年轻气盛,加上刚打完一仗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激动地向苏季风夸赞着:“说来惭愧,我刚去支援少将军时还有些小瞧凌姑娘,但这几仗下来我裴某是完完全全心服口服,苏将军你是不知道昨夜那个长蛇阵刷刷刷的直接把匈奴打蒙了。”
苏季风目光顺势扫向进来後就坐在那婉静温雅的郁南卿。
郁南卿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侧身,举止有度的行了一礼。
行的还是男子间管用的作揖之礼,这在边境并不稀奇,可这位凌姑娘一看就是自小精细养出来的气度,这般大家闺秀出现在边境,就算苏浔知曾来信夸赞,裴副将也满是好言,他依旧心存警惕。
萧祁泠隔着山水纹绣的屏风望向外侧,只能窥见一道模糊的身形。
“凌姑娘看起来不像是久居北境之人,可否容我多问一句?”
“将军客气了,我来北境的缘由早已同少将军交代过,将军高义,怕是会污了将军的耳。”郁南卿面色僵硬了一瞬,低头笑笑,似难以啓齿。
之前不知道那位少将军是苏家人也就罢了,如今知道後,面对这位八成是萧祁泠长辈的将军,她就有些开不了口了。
但顶着苏寄风持续性的审度视线,郁南卿心一横,缓缓道:“我同家中夫君走散了,听闻他来了北境寻立军功的机会,我心中挂念便也来了北境,希望能寻到他。”
在郁南卿说出第一句话时,萧祁泠骤然往前走了两步,心口还未愈合的伤被牵动,重新渗出血丝。
她紧紧的按住心口的位置,巨大的喜悦感几乎令她失了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是难以呼吸,只是听到声音,萧祁泠便有些克制不住了。
这道声音,这道声音,就是郁南卿啊。
活着的郁南卿。
她几乎克制不住的就要冲出去将郁南卿紧紧抱进怀里,就像她无数次在冰棺中拥抱过的那样,这一回郁南卿的身体会很温热,甚至还会笑着同她亲昵。
单是想到这一切,萧祁泠浑身的气血就阵阵往脑中涌,但她此刻显然承受不住强烈的情绪波动,眼前阵阵晕眩,承受不住的跌坐下去。
屏风後的动静被苏季风敏锐的察觉到,苏季风起身绕到屏风之後,看到萧祁泠惨白的脸色,知道她伤势复发,就要弯腰来抱,萧祁泠制止了他的动作,指了指屏风的方向。
自萧祁泠醒来後,苏寄风还是第一回见萧祁泠对什麽事物起兴趣,他将萧祁泠扶起来,低声问了句:“真没事?”
见萧祁泠执意要出去,苏寄风留了道心眼,拿过一旁挂在铁甲边的银铁面具覆在萧祁泠面上,将萧祁泠仔细扶了出去。
郁南卿倒没觉得军帐里会出什麽细作,只当是什麽手脚不利索的下属。直到苏寄风扶着一位身戴面具的女子出现时,郁南卿心脏猛地一跳。
面具是义军之中并不罕见的款式,同他们的铠甲是相同的材质,在战场上能防止被匈奴记住容貌。
只是那道身形……于郁南卿而言又过分熟悉。
郁南卿一呆,她许是昨夜冷风吹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道冰冷的视线直直的射过来,带来的森冷寒意令她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浑厚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暗怒:“凌姑娘?”
苏寄风同苏浔知不同,苏浔知虽是少年将军,平日里相处时,身上并无太重的肃杀之气。苏寄风却不同,当他那股在战场的威严直逼而来时,郁南卿收回目光,神志瞬间清醒。
她如今竟到了随便见到一位姑娘都会错看成萧祁泠的地步了吗?
她深吸口气,起身向苏寄风赔礼:“在下失礼,还望将军莫怪。”
苏寄风摆了摆手,其实也并没有动怒,只是萧祁泠自小养在京城,如今来了北境又是死里逃生,他总是会多担忧些多警惕的。
他也没解释萧祁泠的身份:“凌姑娘请坐吧。”
郁南卿悄然呼出口气,重新坐下,听苏寄风问起:“你那夫君姓甚名何?你帮了浔知不少的忙,若是你夫君在义军的队伍中,我这就命人替你寻一寻,好让你们早日团聚。”
旁边的裴副将听苏浔知提起过郁南卿那位负心汉,忙打断他们:“苏将军且慢!”
苏寄风侧头:“裴副将有何话要说?”
“凌姑娘恐怕没有说实话吧?凌姑娘寻她的夫君,分明是因为她夫君另结新欢,而且还因为忌惮凌姑娘的家世动起杀妻的心思,这哪来团聚之说?要我说啊,就该将那负心汉找出来当衆军法处置!”
郁南卿摆手:“我不是……”
裴副将见她要替那个负心汉隐瞒,嗓音提起,立刻盖了过去:“多亏凌姑娘命大逃过一劫,她那夫君怕被她报复,所以来北境求军功,将军,这样的人万万不能留在我们军队里啊!”
苏寄风此生只娶过一位女子,就算妻子病逝也没有再续弦,独自抚养女儿,对这类朝秦暮楚甚至杀妻的男子十分不齿:“竟有这等事情?”
“自然是真的,凌姑娘当着少将军的面都偷偷哭过好几回了,被我也撞到过一回呢,凌姑娘如此美貌又有如此才学,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依我看啊,就该将她那个夫君寻出来原地处死!”
郁南卿脸上闪过几分慌张,她只是说过夫君下药将她送走,怎麽到裴副将口中就变成要杀妻了?
“你夫君,要杀你?”就在这时,一直坐在苏寄风身侧的那位姑娘开了口。
声音有些沉哑,略有些偏向男子的声线,可又同萧祁泠僞装时大为不同。萧祁泠的声音就算经过僞装也十分清润,如雪山冷泉泠泠之音。这位姑娘却粗砺多了,郁南卿的心瞬间放下大半。
不是萧祁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