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名叫庄泉真,十八岁那年,他从家的狗洞里转出,没与任何人商量,自弃王孙权贵,离家出走,上山修道。
而前一夜,他刚被指婚迎娶望族小姐。
人们骂他狼心狗肺,凉薄心肠,他也从不回嘴,他本来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而他与生俱来的异能更是阻隔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融入。
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看到别人的死亡时,是在一次宴会上,和他一起玩耍的小世子正将花园池水中的一条锦鲤逮在他面前,小鱼儿在他手里摆动,撒了庄泉真一脸水,小世子看着他傻呵呵的笑,庄泉真擡手去擦脸也跟着笑。
忽然,鱼摔到了地上,世子低头去捡,庄泉真忽然看见他的头从脖子上掉落,可再一眨眼,小世子稚嫩的脸红扑扑的,没有异样。
庄泉真吓到大叫起来,脚下一滑失足摔进了池塘里,宴会就此被打断,庄泉真被救起来後,烧了三天三夜,醒来後,他当那是一场梦,可一个月後,东安侯府被叛党牵连,满门抄斩,全家上下于闹市口斩首。
从那以後,庄泉真落进了只属于他自己的梦魇。
因为不知道什麽时候,他就会看见眼前鲜活的人突然横死,他不再与人直视,也不再爱开口说话,他甚至想过扣掉自己的眼睛,但却被母亲声嘶力竭地拦下了。
曾经,他也想着拯救别人,他提醒过一个买菜老汉不要将女儿带到集市会被奸人所害,老汉当他胡言乱语,三天後,庄全真的家门口被一个哭过了半条命的老头堵住,他拖着他女儿的尸体在门口哭喊说府中有妖道,咒死了自己女儿。
庄泉真出来时,便目睹了老汉一头撞死在了身旁的门柱上,血溅长街。
自家公子总是喃喃说着些不吉利的话,久而久之,人们开始害怕他,而他,同样也害怕着所有人。
为何偏自己与别人有异,他真的是个人类吗?可他的确是母亲亲生的血肉,实打实的人。
无数个无眠的夜晚里,庄泉真一个人思索着这些问题。
随着他逐渐长大成人,他也渐渐习惯了人们各种各样离奇的死法,只要不去建立感情,只要不把人当人,那麽,死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如同菜市里的禽肉,他习惯了。
庄泉真不再害怕,也失去了与人共情的能力,而活着,更是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臆想。
为何而生,为谁而死。
他看不到自己的结局,于是他选择修行,凡尘之中看不到的东西,凡尘外可以看到吗?他忽然又有了活着的目的,得一个答案,自己死亡的答案。
从此世间再无庄泉真,只有贫道南风。
独自飘零,流转,居无定所,有人说他逍遥,有人说他执念深重,他都听进耳里,却全然不管。
有人恨他,有人爱他,也在须臾的几个片刻,他恍惚过,可自始至终,他不会为了谁而停留,他这一生,知生死不由已,却又固执己见,有缘相见,无缘陌路,就像顺手喂一只落在肩上的鹰,万物平等,而他只救想救之人。
直至解脱。
浮沉漂泊的无数年里,他的脑海中总会出现一段旋律,也许是不经意间路过了一家酒楼,楼上乐技的曲音落进了耳里,便怎麽也忘不掉。
他总觉得这音律用笛子吹出来正好,于是他从手臂中抽出骨头削成了一杆长笛,无聊了他便吹一吹,又或者,用它杀些妖魔。
也算得上一件趁手的兵器。
後来,狐仙庙里闯进来一个孩子,南风看他第一眼,便觉得与他有缘,小孩喜欢他的曲子,日日缠着要学,他便教给了他连同笛子也一并送了出去,不为别的,他只是喜欢这个孩子。
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来不及跟小孩告别,因为狐仙庙里的神仙,堕成了魔头。
再回来时,荣莲已经长大了不少,可他身上被种下了还魂草,这个荣府累下了太多债,家主夫人跟妖魔做了交易,他救不回来,也不想救,只是没想到荣莲会是这家的儿子。
他看到了荣莲的结局,却还是让他来狐仙庙找自己,如果他真的能来,说明他们缘分未尽,那麽他就用自己的全部修为帮荣莲脱胎换骨,洗去妖力,重新做人。
但是荣莲没能来,後来南风去了一次荣府荒废的宅子,在那儿捡到了埋在角落里的玉笛。
他吹了吹灰,又把它捡了回来。
此後不知多少年里,他又独自飘零了许久,直到他看见馀晖山上几大仙门正打着锄奸灭恶的旗号围剿九尾狐族,那时,银宿被包围在山谷里,而他的同族早已死在了山丘里。
南风本是顺手一救,如往常一样,他只是看不惯那群人罢了,但他却看见了银宿红色的眼睛。
未曾想,他辗转了百年,竟再一次遇见了他。
当银宿沾满鲜血的爪子死死抠上了自己衣摆的那一刻,南风忽然就明白了,他一直在找寻的宿命到底是什麽。
上天冥冥之中已经给了他答案,第一次没能救下他,这一次,他便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