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被忘却的前尘微末从脑海中闪过,修行了八百年,也舍去了八百年,他早就忘了自己的修为境界,只是,很久没人能近他的身了。
他望向青痕压石的路尽头,正缓缓走上一个人,也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重明迎着雨幕,一步步踏上石阶,走过大门。
满地残骸刺得他眼眸一眯,这里唯一的活人,便是此刻站在屋檐上的看着自己的道士了,不,应该说,是一个堕魔的魔道。
他从雨中醒来,只闻见一股恶臭浓郁的血气,他记得他要杀的魔头就在前方,可不知为何自己会倒在这里。
无生这一世是谁?好像是一只狐狸?
雨洗去了百里御脸上的血,露出他苍白的脸,他环视了脚下的狼藉,眸子森然。
高处的人不算好听的声音传来,他衰老的脸含着温和,“你终于来了。”
重明没有一句多言,他抽出无念,他记得这个叫南风的道士,就是他带走了无生转世,“将银宿交出来。”
“贫道不能。”南风的笛子被他横在嘴边,曾经他没能救下荣莲,缘分让他再一次遇见了这个人,那麽,便是天意,他知道终是躲不过这一天,索性,便等着他来。
笛声起,洁白的长笛萦绕着黑气,转出无数刀风,婉转在凄厉的笛曲中,泣血的杀意,割喉断肠,摧骨销魂。
重明双耳瞬间短暂的嗡鸣一片,脚下的地砖都碎裂塌陷。
他咬着牙,无念剑迸发出幽蓝的光,像夜空的流光,提剑落下,排山倒海般气浪划破长空,却被南风一掌击散。
“道长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百里御飞身而起,半空之中再一次化出了金身,南风是化神後期的修为,他不敢在他身上耗得太久,必须尽快杀掉无生。
无念剑在手中一转,快如鹰隼,一剑如万剑,一时间打碎了肃杀的笛曲。
长笛抵住尖刃,重明与南风对视。
“你究竟为什麽如此护他?你可知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
“贫道做事,只问心,不像你,连心都要封上。”
“愚昧。”
重明用剑挑开他,剑握手中,震得他虎口生疼。
南风退至远处,长笛化做一把布满长刺的剑,被他深深插入脚下的瓦砖。
一时间,黑气顺着剑漫天而出,将重明层层包围在里面。
如触手般的烟雾缠绕上他的身体,伴着惨绝人寰的叫嚣,像来自冥界的恶鬼,在耳边尖叫着要将他吞没,重明眸光一闪,他擡起手再落下,龙啸震天,化做一道金光直冲而下,金辉撕咬着周身的黑烟。
“魔就是魔,杀了这麽多人,当诛之。”重明御双手聚拢,巨大的气浪携着风朝南风袭去,南风擡手抵挡,未曾想,暗蓝的剑尖刺破光芒,陡然冲出,南风抵挡不及生生挨了这一剑,他猛地吐出浓血。
重明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他调转无念剑,就在南风回身抵挡时,他忽然冲过去,抓住南风想召回笛子的手,生生搅碎他的一个臂膀。
断了手,南风再也无法吹动笛子,他被打落下屋顶,身体向後仰倒时,怀里的海棠花也顺势落了出来。
重明一瞬间睁大双眼,花朵跌落地上突然变大,很快凋零散落,露出一直被包裹在其中的妖。
银宿跪在满地血污间,银发散落,满手鲜血,擡眼,他看着前一夜刚与他温存过的人,泪从他的眼中滑落。
他很早便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又一次被困在了不知什麽地方里,便以为是南风再次将他关了起来,这一次又是多少年呢?他叫喊着祈求,哪怕只是让他再见一眼百里御。
可他听见了外界的声音……百里御的,那些人的,南风的……他们嘴里的狐狸是说自己吗?什麽叫这一次不会再放跑了?狐血司南又是什麽?
百里御?百里御!!
他听见百里御的声音,又听见刀剑刺入他皮肉的声音,指尖被磨出白骨,所有哭喊都回归进了一片静默,不知过了多久,最後,他听见百里御说,“当诛之”。
希望幻灭,他断断开口:“百里御…你骗我……”
重明愣了一瞬,他觉得身体里空了一个洞,什麽也感觉不到。
这一世,他是沧海派弟子百里御,例行公事,一路护送无生转世进馀晖村,只为让他死于奸人之手,他通知了沧海派的掌门,引他前来,却没料到会凭空插入一个南风,再然後他便从石阶上醒来,看着本该杀了无生的人却惨死在了庙宇的殿前。
可是,为什麽看见他,心口会一阵阵发疼。
重明不想再多想,他必须要完成任务,“你罪大恶极,是死有馀辜。”他招来无念,落剑时,他看见银宿的眼神中,无助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