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棵巨大的枫树,重明被钰川带入了一个幻境中。
人难登天,神亦不得私自下凡,若神明现世,只可能是三界危亡之时。
上一次神明降世,是一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帝君颜律亲兵下凡,与夜弥城的魔决一死战,最後魔头被打入冥界鬼域最深处,苦受折磨,永不超生。
重明知道他见到的钰川,不过是个虚幻的分身,凡人看不见也摸不着。
只是不知那分身站在树上看了多久……
重明依旧是百里御浑身是血的模样,他忍痛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就被钰川一脚踢翻。
钰川冷眼看着他,眸中皆是不耻,他的声音冰冷,轻飘飘落下两个字,“肮脏。”
“不过三世,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无药可救的蠢货。”末了,钰川又道:“我给你的东西,为何不用。”
断情锁?重明自嘲的一笑,他都忘了秋神给过他这个东西了,但是,已经没有必要了。
重明颤抖着爬起,靠坐在树旁,全然不顾什麽规矩礼数,嗤笑道:“秋神大人?我一个小小罪仙怎麽敢劳烦您两次大驾光临亲自监察啊?”他眼神一转,“你就这麽怕吗?你们在怕什麽?还是说,你们有什麽别的意图?”
钰川没有回答他。
重明突然被长久的沉默所激怒,手下的树皮碎裂,他大喊道:“说话啊!告诉我!你们到底瞒了什麽?!”
他看着钰川一如既往的冷漠,感到身心俱疲,他累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拖着他下坠,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一个魔头,并为此心神具裂,如今还要如何再叫他手刃心爱之人,他做不到,他原本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而已啊,“这个引魂人,我不干了。”
钰川眼底终于闪过一瞬嫌恶,不再像个假人,他半开的眼眸俯视重明,看着树下颓败的身影,恨不得将他抽骨挖髓。
良久,他才道:“可是这个引魂人,你非做不可。”
“为什麽!我不做这个神了还不行吗?!你们到底想做什麽?!为什麽不肯放过我!”
重明的怒喝丝毫没有动摇钰川的一丝一毫神情,好像他的愤怒还不如一片枫叶落了地。
钰川不发一言,只是擡起手,一条金色的锁链从重明的腰间滑出,落进他的手里,“我早就不该相信你。”
重明看着他,後背发寒,怔怔开口:“你要做什麽?”
“我说过,这是你的任务,不容闪失。”
偌大的虚空,找不到可以逃的地方。
不知何来的力气,竟拔出无念剑对着钰川,断琴锁一旦锁上,便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不要,他不想。
钰川看着他手中的剑愣了一瞬,又很快平复,仿佛刚刚只是一个幻觉,他眼中动怒,双指一挥,无念剑便噌的一声插入了地下,紧接着,他一掌打向重明敞开的胸口。
心口传来剧痛,属于人的心跳声不再拥有,耳边传来鸣响,脑中炸开一片,他蜷缩着到地上,不住翻滚挣扎。
一瞬间,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远到有荣莲回廊下的双手,西湖边的波光映红,渡河桥口的狐狸灯,白骨峰池底的眼眸……
一幕幕在眼前闪回,原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动了情,最後随着心脏静默的声音一切都轰然塌陷,碎成齑粉。
不知何时,他滚到了钰川的脚边,他擡手去抓他的衣角,沙哑着祈求道:“不可以……求求你。”
地上的哀求没能动摇他的心,钰川身影开始模糊,周围的虚空也逐渐透明,露出外界的景象。
原来,他就在庙宇的石阶下。
重明看见南风独自一人站在屋顶,他血袍翻飞,黑气滋生,而他的脚下是一片断肢残肉。
唯有他手中的海棠花,还是一尘不染。
“记住你要做的,不惜一切代价,杀掉无生转世,这是你的最後一次机会。”钰川留给他了最後一句话。
——
天上下起了大雨,落进馀晖山的山顶,都被染成了血。
南风擡头望着天,就沐浴在这场血雨里,清洗他挥不去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