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眼泪淋漓,惹得晚春都动容了,觉得她说的也没错。
却不想长公主先淡淡问一句:“你们把云儿怎麽了?”
明玉说:“阿娘放心,先生是三哥师兄,绝不会害他。只是让他去别处冷静冷静。过一阵子就让他回来。”
长公主道:“好,别伤他。他与孤的事无关,但是柳明玉,你如实答孤。你们囚禁孤,是不是受了褚铭猜忌,要向褚铭表忠心?”
果然瞒不过她。明玉心叹。
说实话,长公主不算人群中绝顶聪明的一类,比起姝城明玉祖孙俩,着实差了一截。但她自幼在景帝跟前听政也不是白听的,耳濡目染多少晓得一些套路。
“阿娘,我们是一家人,三哥好过,你也好过。”明玉左右言他,就是不肯说实话。
实话就是,褚铭确实在怀疑褚策与长公主密谋,以取得擢恩令为条件上京勤王,待得了擢恩令,就篡了老子的位,自己当王。褚策和明玉预料到这个,决定先下手为强,软禁了长公主,以表忠心。
但另一方面,确实是明玉一片孝心。她知道这个母亲,劝是劝不住的,终会带着衣带诏四处跑,又不知会遭什麽祸患。明玉自己流离过,不愿长公主也吃那非人的苦。尤其想到那些州牧,郡守,一个个脑满肠肥的男人,阿娘又是那样一个摄人心魂的美人,要去哀求他们,她就受不了。索性下狠心,把长公主软禁在琼苑,待风头过了再接她回家,反正褚家人都不会伤她。
长公主来回踱步,面上愤然。
“褚铭这个逆臣,沾了天子恩情,得以在江北安宁经营这些年,家大业大,却不知恩图报,连带约束我儿我婿忠君。可是柳明玉——”
长公主忽儿转身,捉住明玉一双手,眼里含泪哭诉。
“你不要囚禁阿娘,阿娘不想被囚,阿娘害怕。阿娘答应你,回上京去,不与你们添麻烦,好麽。”
见明玉不语,她又哭。
“你晓得,阿娘自嫁到你们柳家,就一直被囚。你婆婆关着孤,要孤抄女则,抄经文,整晚整晚跪祠堂。这还不止,她派八个嬷嬷每天看着孤,吃多少饭,喝什麽饮子,说了些什麽话。她不许我比你爹爹说的话多。不许我睡在床里头。不许我吃饭时比你爹爹多吃一口,不许我吃你爹爹没吃过的菜。不然就上家法。你爹爹就是这样与孤一同被管着,受不了,犯了喘症。”
明玉沉眉,没有说话。
其实柳姝城也是这麽教她的。说是柳家女儿媳妇的祖训。她到现在,跟褚策成婚三年,还一直睡床外侧,夜里有动静便起身服侍,吃饭时必先他一口,再自己一口。只不过她出于习惯,长公主是被迫,当然不自在。
但她没有打断,还想听阿娘再说。
“她天天关着孤责罚孤,孤受不了,要晚春向父皇递状子。可她是柳姝城,是相爷的妻子,父皇都拿她无法。她还同父皇说,是孤早早没了娘,许多毛病没有纠过来,她是在充母责罢了。结果,父皇不仅不替孤说话,还谢你婆婆,帮忙管教女儿。晚春也因此被打了。”
“但最恐惧的不是这些,是生孩子。孤嫁到柳家,三年没生孩子。可你婆婆,就是要与天家结合的孙子。每□□着孤和你爹爹。你爹爹也可怜,他其实不是嫌恶孤,只是初听闻传言有些害怕。若没有那老贼婆的逼迫,他不至于走上那歧途。你晓得吗,柳明玉,你晓得吗。。。你是怎麽来的。。。”
长公主垂泪,抓住明玉衣襟,既像陈情,又像控诉。因为明玉和姝城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老贼婆为了要孩子,把孤关起来,裙子都不让孤穿,绑在床上。到了夜里就赶大郎来。大郎实则是个好人,不想这麽对孤,可他退缩一点,老贼婆就打大郎,嬷嬷就打孤。这样快半年,终于怀上了你。”
听到这里,晚春觉得长公主说的太过火了。这些事,同孩子讲什麽,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承着期许而来,何况明玉已吃了那麽多苦头,当真一点美好都不给她留?她赶紧瞧向明玉,却见她面无异色。
这些事根本伤害不到她。她怎麽来的,她决定不了也不在乎。重要的是,她是个女人,可以决定她的孩子怎麽来。爹娘不要她,没关系,她有三哥,三哥永远要她。
长公主依旧哭诉。
“你婆婆一直关着孤,哪怕你爹爹走了。你记得你六叔吗?”明玉点头,长公主垂泣。
“你六叔从云城来,见孤一直被囚着,心生恻隐,要与孤一起走。但临走时你六叔心软,说要带你一起,就是去找你的时候,被你婆婆拦下,毒死了。”
明玉不知有这回事,初听怔了怔,再一细想,也觉得细节都扣得上。祖母柳姝城,真的像许多人说的,後来疯得厉害。
“你婆婆原来人不错,只是相爷一死,她就逐现戾气和疯症,她聪明绝顶,疯起来也就没有限度,无人制得住她。她还将你关去当药童,你记得麽?是阿娘把你救出来的。你这苦命的孩子,与阿娘一样被人囚着。该是多难捱。所以这一次,你不要囚阿娘,行吗?”
最後的落脚点在这,明玉听明白了。站起身,抻一抻衣角问:“阿娘,可是婆婆,是你和三叔联手害死的,对吧?”
长公主眼中闪出精光,继而垂头,不语。
明玉再问:“你是觉着我和婆婆长得像,不敢再面对我,才把我送去西厥,对麽?”
长公主默了良久,才说:“那个老贼婆,应该的,折磨你爹爹和孤,毒死你六叔,拿你去当药童。若不是孤当机立断,趁她生病下手,你还在那庄子里,给那私生子输血。。。孤让你嫁去西厥,是因为。。。”
“知道了。”明玉打断她。平静道:
“阿娘,你未改嫁,如今仍是柳家的媳妇。我已是柳家二十七代家主。你承认谋害我祖母,上上任家主。我因此把你关起来思过,不算有违皇命,大逆不道吧。”
不算,没有比这更合情合理的理由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很多人都在说童年的不愉快需要一生来治愈,道理没错,但我觉得不用那麽伤感,也不用万事都怪它。
女主的童年可以说很不愉快了,但她成年後(古代意义的成年)一直不断自我治愈,成长,强大,到现在可以直面和反抗
希望大家都能拥有这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