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代英主,功绩丰伟。自然手段高明,心机深沉。否则怎的能弟及兄位,现中兴之治呢?但那心机用在妻子身上,未免残酷了些。
王先前还是秦王,在乞巧夜的宴会上一见阿萝,目及心许。仗着自己是天子胞弟,千方百计从族弟手上强抢了过来,娶了。
也不管阿萝愿不愿意,三书六聘,两个月走完。亲射大雁,辅以千金作聘,天子兄长定下日子,谁敢反对。硬绑着阿萝入了洞房,不顾她害怕哭泣,要了她的身子。
若单是这样,还不算什麽。世间夫妻,多是勉强成的。可王坏就坏在,待阿萝转了心意,爱上他,正与他好好过,小意温柔的时候。王又听闻阿萝兄长涉事,怕受牵连,强行与之和离,将她抛弃。
可和离了,却不准她改嫁,关她在道观里出家,就为一己私欲。想她的时候,去道观和她私会,忙的时候,自顾自续弦,纳妾,生子,谋天下。
终等他继承帝业,要接阿萝回来,人人赞他故剑情深,不忘发妻。可阿萝却怕了,尝试逃跑,无疑又被抓了回来。知情人全被灭口,带她跑的那个族弟旧情人被杀,株连全家。阿萝捡回一条命,也从此认了命,心如死灰跟他回宫。
罢了罢了,秦桑萝这辈子,生是夏侯乔的人,死是夏侯乔的鬼,百年以後还和他合葬在一起,受万世的供养。
可爱情就是反反复复,一点甜就能恢复,一点火星就能看到亮光。阿萝回宫发现怀孕了,苦求夫君留下这孩子。
“那时的京中贵女以受南人教习为贵,生活保守得紧,不似如今放旷。”柳姝城道。
“阿萝是王的发妻,又未改嫁,怀的孩子当然是王的。可无论怎麽解释求饶,王都不要这孩子,因天子血脉,谨慎为上。在外头怀的,认了恐遭人耻笑。王为了自己英明,不顾妻子身体,硬是把孩子打下了。”
可需知阿萝在道观里,已为他落了三个孩子。每回都是同样的理由,每回的态度却越来越强硬。初初还对着她哭,说他多无奈。後头就要她喝药,为两人未来着想。到了这一次,他没多馀话说,似听不见她哭声,叫内侍把打胎的药往阿萝面前一搁,淡淡道:“喝。”
阿萝挣扎了,却还是喝下了。喝了药的阿萝,就是王的乖阿萝。床褥底下一滩血迹,盖上锦绣被衾就看不到。
王抚着阿萝美貌无双的面庞,眼角含泪却依然流动的春光般的媚态,亲吻她道:“阿萝,朕只爱你。你想要孩子,休息一阵子,朕一定给你孩子。”
可是阿萝掩面抽泣了。
他是她的丈夫,她唯一的男人,她明明没有招惹他,是他自己瞧了她一眼,就苦苦求着她嫁给他。她也相应地,真心爱了他。怎的一下子变了,孩子成了一种恩赐,不伤害就成了恩情。
但王没有食言,他只爱她,两年後,他们有了一个女儿,掌上明珠,千娇万贵,取名为如月。
他们太爱如月,从不和她说以往的事情,所以如月也不晓得,自己爹爹曾经多麽狠心,抹杀掉她四个哥哥姐姐。而阿娘又为何总是郁郁,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嘱咐:“阿月,别信你爹爹,他,他,极会哄人。。。”
她只以为,阿娘是父皇发妻,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只是吃醋才恨爹爹,心里暗怪阿娘小家子气。
可柳姝城看破了这一切。
这些上京的贵女,不乏有些蠢货勾心斗角,以为自己起起落落,实则看不破权力就是男人的游戏,斗赢了也是男人落好。
而柳姝城对着亲孙女,抛开家族立场,竟对那亲家母,同是女儿身的秦家阿萝生出兔死狐悲之情,对年幼的明玉自言自语感慨。
“哎,你那外祖母,非常美,性情极好。也不可谓不聪明。只是遇见那麽个对手,再聪明也没用。哎,可惜,可惜。”
明玉那时还小,感动于那情情爱爱里,没听出来这故事与外祖母相关,只闪烁泪花问:“婆婆,可是王还是爱阿萝是麽?他会对她好的,对麽?”
柳姝城点一点明玉眉心,笑。
果然,小姑娘们只执着与爱情,谁爱谁,谁不爱谁,同她当年一样,却也不斥她,抚明玉头发笑道:
“是,王这一生只爱阿萝,对她很好。可是卿卿要晓得,男人都长了两幅心肠,一副求功名利禄,一副求女人。王求的女人就是阿萝,但功名利禄,那可就无穷尽了。”
“所以,我们卿卿长大了,可是要像男子们一样。万事分清楚,情是情,利是利,别搅和在一起。女人就是常年被人骗,将两者放在一起,以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出父家入夫家,父命夫命的分不开,不晓得自己要什麽,才堕到今天地步。”
彰夫人柳姝城果不是普通女人。
寻常有见地的聪慧女子,听到这故事只会说,女人啊,要擦亮眼睛找郎君。可却忽视,你眼睛擦得再亮,亮晃了天,能抵抗得了天子要你麽?怎能笑秦家阿萝被男人诓骗?
女人确是弱势,一切就是命运罢了。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好坏,你只能在那口口相传的经验里,摸索你人生的去处。最好有幸,掌握自己的沉浮。
明玉後来领悟透了祖母的谶言,外祖母的故事,就掌握了这两幅心肠。情归情,利归利。
吃下去的不问由来,做了褚策妻子,当了柳家家主,管他是天子给的,还是夫君挣的,还是好娘亲施舍的。给她,她就拿着,拿完了,想以後的事。
便与长公主道。
“阿娘,我是不肖女。可你为天家付出这麽多,可得什麽好处?当年外公公本可不叫你去,多打几年仗而已,泱泱大齐,怎就耗不了那几年,他不肯,听了何太後的话叫你去。”
“後来,阿娘与晋王互生情愫,他本可以成全。又偏不,非要杀鸡儆猴地立威,叫诸侯王都看看造反的下场。而後,他不愿叫世人知道他设局算计小辈,面上说帮阿娘掩去与晋王的情缘,可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有什麽可遮掩?他就是不顾阿娘名节,任由旁人散布流言蜚语,好让人以为是阿娘杀了晋王,与他那阴谋无关。”
长公主一时语塞,讷了许久,终指着明玉道:“柳明玉,你不要胡说,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明玉却追道:“不是?那好。阿娘,若要知道一个人是不是真心为你,不要看他说了什麽,就看做了什麽。你,何诚,廖昱,都帮了外公公。他二人位高权重,你得了什麽?杀了你喜欢的人,任婆婆磋磨你,他都不愿阻拦一句,就怕得个干预驸马家事的骂名。莫不是觉得,女儿有许多个,折了这个还有别的,不怕。”
听及此处,长公主终受不住,掷了酒盏喝道:“柳明玉,你住口!”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在长公主这里纠结这麽久
因为上京篇和国北篇是交杂在一起的,长公主就是揭开上京的扣子,所以着笔多一点。
所以对比之下,男主不狠心,女主也从不脑残丶被动。她精明得很,知道谁对她好。
这是个关于女人的故事,女子的智慧与无奈代代相传,到了女主这一辈显现出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