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世界,我只想你◎
要明玉住口容易。恰好她亦觉得话已说够,该停一停让长公主自己思忖。可有些话就像毒液,一旦沾染到了脑子里,回忆全变成惨绿色。耳後一直有个声音扣着如月心弦:哦,原来当年是这样。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悟过来许多事情。那千钧的气势和磐石一般的决心消解了一些。缓了缓心神,坐回筵席上,淡淡道:“吃饭吧。”
明玉心中竟是一动。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母亲唤她吃饭,就这一声,像是给她七零八落的童年补上了一块。她感到圆满了。
真好啊,这样的日子。有三哥,有阿娘,将来还会有孩子。一家人可聚在一起读书弹琴,骑马打猎,游园听戏。哦对,长公主似很喜欢打双陆,恰巧褚策是打双陆的高手,可以常常一块儿凑局。
明玉垂头畅想,听得长公主举起酒壶,问:“你喝一点儿?”
明玉笑:“阿娘,我能喝。”
便动手给二人斟酒,接连对饮三杯。长公主脸色微微泛红,明玉却面不改色。长公主眉头舒展,哼道:“这点,你像你外婆婆,酒量极好,千杯不醉。”
明玉喜笑,正想接话。长公主又道:“姑且不说以往种种,单说你皇帝舅舅,眼下难得很,诸侯勤王维护天子本是义务,你们当真不愿出兵吗?”
这时,二人倒能平静地论论这事了。明玉舀一碗冰润螺头雪耳骨汤给长公主,摇头道:
“今冬着实去不了。舅舅难,却并非危难之际。而守土亦是诸侯职责,东呼伦和西厥虎视眈眈。关键这事,是大王不肯,我与三哥也说不上话,做不了决定。”
长公主点头,难得理解明玉。
“是。你那个公爹,面上一副老好人模样,实则老谋深算,记仇又爱使阴招。不过,如果老三愿意出兵,孤可以为你们向圣上求一道擢恩令。”
长公主压低了声音。可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借兵一事。
明玉默了默。想起祖母彰英夫人说的,情归情,利归利。
她一直敬爱母亲,都愿意孝敬她。但这不意味着,长公主说什麽她都要听。
明玉自小读史书听故事,也了解了,有些人就是天生缺乏一种嗅觉,与大运岔着走,最後落不到好。她母亲夏侯如月就是这样。
而明玉自信比长公主远视。大义也好,使命也好,擢恩令也好,她也想要,想顾全。但这时她又有自己的判断,时机未到——
要晓得,权力并非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下头的人多臣服,才决定你有多大权力。否则你空有个名头,必定会被架空,被诬蔑,傀儡一般,任人戏耍。
此时皇室并非真处于水深火热丶大厦将倾的境地。皇帝安稳坐在龙椅上,东宫两位皇子都在。就算出兵勤王,恐怕会遭何廖两方反咬一口,说你地方诸侯心怀叵测,借机入京作乱。
而允阳这一边,褚策虽有兵权,名义上也不过一介王子,上头的大王尚年富力强,根基深厚,又有开疆拓土,弘宣祖业的功绩。就算是天子给了擢恩令,只要大王健在,阳城里必有各种不服。那时,联合大王合起力来废了褚策,自也不在话下。
故而,无论作为褚策的妻子,还是柳家家主,明玉都认定此时不能冒然行事。
但她对着长公主没有说得如是深,只恳切道。
“阿娘,外头总传三哥狼子野心,酒色暴虐,实则都是误会。他一心一意对我好,你已见着,对阿舅也极为孝顺。给了擢恩令,反是陷他于不孝的境地了。”
话已至此,长公主已明白,褚家的兵断然是借不到了。再纠缠下去,反而叫这女儿女婿难为。便敛了敛思绪,吃几口菜,话锋一转。
“云儿这两天住在孤这里。与我说了你们很多事情,也说了你许多好话。”
明玉聪颖,一瞬间就抓住了这段话的精髓。穆先生在母亲这里住了两天,母亲又特意与她说,想必是要她有个心理准备。
但其实他们想多了,明玉能够理解。单超是长公主一生挚爱,已经死了,可兄弟间总有许多相似之处,几日相对,难免勾起回忆与情焰。而长公主到这个年纪,必是难敌寂寞的。
明玉无所谓,只要阿娘快活。就如她从前知道阿娘和六叔的事,却全不在乎一样。为何要在乎呢?阿娘愉悦,六叔对她好。明玉又是典型的北人女儿,没有太重的贞洁观念,只感动于爱情。
且自六叔死了,阿娘一直独居。上京贵妇豢养男宠成风,不带几个小白脸都不好意思去参加宴会,阿娘却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明玉从前不觉得难过,如今嫁给褚策,天天与他黏在一起,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就晓得那孤零零的日子不好熬。
这时她遇到穆先生,两人实则算起来只差十岁,若一下子没克制住,想互相排解一下孤寂,明玉绝不会反对。
于是笑道:“先生与我从前有些误会,如今也解开了。阿娘如果。。。如果。。。心悦穆先生,儿也是欢心的。就是三哥有些芥蒂,但阿娘放心我会说服他。。。”
长公主愣了愣,忽皱眉问:“柳明玉你在说什麽?孤是说,既然在允阳借不到兵,孤就去别处,云儿答应护送孤。而我们娘俩好聚好散,孤也不怪你,你也别怨孤。往後你与三儿过得好,记得来看看孤。过不好,也要记得路是你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明玉警醒道:“阿娘要去哪儿?”
长公主道:“琅州,郑国,各州郡,总不止你褚家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