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说她都是他舅家表妹,奉王命娶回来的发妻。之前一直独居在肃陵,两人少有机会好好说话。而她刚从娘家回来,许真的有些事要同他说。
便跟着她去。路上闻到她衣裳芳馥,随口问了句是什麽香。谢韵仪侃侃谈了起来。
是以云梅花脑做底,调入三花六草之味,再用旧年雪水蒸熏进衣裳中,方得出这独特芳香。
谢韵仪精于香道,不只是香道,她对一切华美的享受的事物都很精通。
褚策落眼瞧见她的指甲,染得复杂极了。根部亮晶晶无色,中段莹润粉红,到了甲尖,突然红艳艳一滴,鬼爪子一样。褚策都想不明白,这是怎麽染出来的,以及,这麽染到底有何用?
他不解,却从不说什麽,她嫁给他,不论出自怎样的前情,终归经常独自熬日子。若做这些事,能打发一下时间,纾解一些孤独苦闷,褚策觉得也挺好。
两人在一间小房门口停下,谢韵仪伸出一只环佩叮当的玉手,轻轻推门,带褚策进去。
褚策正要开口与她说,今夜回书房睡。却面色一凛,看到娴静坐在床上的文瑜。
那个阴魂不散的丫头文瑜!
装扮好的文瑜着实有几分俏色,一见褚策,怯怯垂眸,显出一抹娇羞。
谢韵仪道:“表哥,我听闻秋狝时,她服侍过你一场,却种种缘故不得入家门。你向来丈夫担当,怎忍见收用过的女子流落在外?只好自作主张,以发妻的名义收留了这姑娘,今夜引你瞧一瞧,看能不能与她再续前缘。”
谢韵仪的声音平静里透着冷意,全没有在廊间与褚策谈论香道的怡然。
好像她一时也分不清,这段前缘,她究竟希望表哥续,还是不续。
却不曾想,褚策接着说的话,似一把铁锤当头而来。把她那点微小的情绪,她别扭的心,她的自尊和脸面,全锤得稀烂。
他说:“你休得听外间谣言,我未曾碰她,也不喜欢她。全是叫她坑了。”
谢韵仪登时脸色煞白。
这番话,竟与他殿前抗拒和她的婚事时说的一模一样。
哦!谢韵仪失神。原来这丫头和她一种情况,是处心积虑,是攀龙附凤,是痴心妄想。他从来瞧不上她们,以後也不会爱她们。
见谢韵仪反应,褚策也知失言了。拍一拍谢韵仪臂膀,轻声安慰:“别多想,我没有说你。”
谢韵仪不听,猛地撤肘一让。凄声道:“表哥,你借她讽我,真当我不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麽?”
“过往那些事,我自知有愧。你喜欢明姬,我何尝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怀不上孩子,也不虚耗着你。她跟你三年,夜夜不空房,还不是一无所出?我正妻大妇,为你子嗣将来着想,替你寻个可心人,怎麽就不应当,怎麽又坑你?”
说罢,眼泪簌簌落下,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竟瞬间不怕他,明晃晃和他对峙。
真是邪了门了!褚策心道。
这个文瑜,真是有搅风弄雨的才能。她一来,往日体贴入微,心疼他得紧的明玉开始发疯。平素知分寸,活得清醒的谢韵仪又突然魔怔。两边都逮着他吵架,让他难以安生。
“你没有坑我。是我,空耽误着你。”
褚策揉了揉眼窝,冷静下来。
不论他们怎样成婚,只要成了婚,哪个女子不期盼丈夫真心爱着自己。可他做不到,只能弥补。不去质问她高额的花费做了些什麽,不要求她像高门大妇一般对内掌家,对外周旋,也不嫌弃她那不成器的兄弟,和精刮子般的老子。
“你一片好心,我理会得。但这女子我不收。”褚策说。
“为何?就因明姬不喜?她不要你收,你就不收。你往日同我说,你天生好酒好色,叫我受着。如今接了她进门,你就收心敛性,秉性也改了?”
谢韵仪眼泪已干,心里却莫名赌气起来。
但她那点赌气,褚策不在意。
他这个表妹,是谢家全家最通透,最知进退的人。只毕竟年轻,一时犯小儿女的傻气罢了。他不用哄她,也不用编故事丶抖机灵,只需说清楚事实,她自会权衡利弊,然後消化。
便平静说:“我戒了酒,喝酒误事。也不爱这个女人,不会要她。多说无益,你明日打发她走。”
语毕,不再多纠缠,擡脚出门。谢韵仪恍惚跟在他後头,垂着头不说一句话。
外间夜凉,杂着桂香的冷风吹来,谢韵仪打了个颤,脑子忽然恢复清醒。
方才是哪儿来的胆子,敢与表哥斗气。
望着健步走在前头的褚策背影,那般勇武雄壮,十四岁单手就能拖行她十几里。她今日不知叫什麽迷了心窍,以至于忘记当年的恐惧,和这几年见识他手段而生出的敬畏。
实不应该!
强行收起波澜心思,送褚策出院门。他二人不同房已有两三年,初一十五来院中也早分房睡。今晚这样闹一出,褚策要回书房,谢韵仪不敢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