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克制◇
◎她威胁明玉◎
文瑜果真回了侯府。
谢韵仪在自己院中腾了一间干净卧房,备一套鲜亮的新衣裙给她。等她沐浴梳妆时,亲自教那梳妆丫鬟,如何给她上妆。
梳灵蛇髻,少戴钗环。先拿凝脂敷一层脸,洗去,涂玫瑰香膏,再敷粉,方吃得住粉。眉毛新裁,眉头要画得淡,眉尾似柳叶。眉笔顺着眼眶稍扫一条上翘的淡影,方显得眼睛大而妩媚。口唇与两腮胭脂同色,上到脸上,用指尖细细地拍,才能由内到外沁出桃花色。
画完对镜一看,果然更似明玉,又年轻,又鲜嫩。
文瑜垂头谢了夫人,似含娇羞。
谢韵仪却看着这样一张脸,脑中恍惚。
她突然。。。有些不适。
她确是为权势而嫁。但她当真一点也不妒?当真从未喜欢过表哥?
似乎不完全是。
小时跟着女先生念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红了脸笑,回头就撞见表哥。随母亲去看戏,戏上唱英雄美人,想着表哥如果穿铠甲,一定比那戏子好看。再大一点儿,懂得了爱情中的愁肠百结,读到“闻君有他意,故来相决绝”,就在夜里两眼湿漉漉:
表哥一定会有其他女人的,她肯定是受不了的,会与他决绝,他又舍不得,悔不当初,追她千里。。。。。。
少女脑里一点点甜蜜丶大胆的幻想,浮光一样,虽谈不上明确的爱慕,也是一份憧憬。但就这点憧憬,在表哥揪着她头发,打死她奶妈那刻,全部破灭。
从此她看着他,只剩害怕。又因为害怕,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地看待他们的关系丶利弊,以及她这些年所过的日子。
她过的日子是极好的。吃穿用度说一句穷奢极欲都不为过,怕是上京皇宫的娘娘都比不得。更好的是,上无婆母管束,下无小姑龃龉,表哥也从不指责她,为难她。她只需放宽心,不管他那些莺莺燕燕,就可自由自在地活。
不会管家,自有安朗安秀,生不出孩子,自有妾妇生子,不想在娘家和夫家间周旋,就闭目塞听,表哥会处理好一切。
人人羡慕她的生活。但她知道,表哥从不爱她。
甚至一点男女的怜惜也没有。
她夜里从噩梦里醒来,梦到他抓她头发丢进了荷花池,却要麽床上空空无人,要麽他拍醒她,淡淡说一句“没事”,转头睡去。他们一起同食,他记得她爱吃什麽,不吃什麽,却从不说自己的喜好厌恶,似是唯恐让她看透。
他不爱她,她晓得的。不用妈子嫂子们翻来覆去地给她分析丶支招。他是心志坚定的男人,说不爱,就是不爱,去哭去闹去花心思争宠,全无意义。不如干脆点,接受这事实,冷静丶克己,把日子舒坦过下去。
但她看着文瑜那张与明玉六成像的脸,还是有所触动——
哦,原来表哥独爱这种长相,她怎麽就没有一丝相似呢?
罢了,长相,命数都是天定的。做人总不能太贪心。
“也不是谁,此生都能求得一个情字。”谢韵仪轻叹,神思飘动间,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文瑜听得,想劝一劝。她一贯自负聪明,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显示自己懂事。却刚开口,谢韵仪秀眉一蹙,并无兴趣,擡手止住她。
“君侯素来喜爱细致温情女子,今晚你细心伺候。言语若非体贴解意,就不要多说。”
夜里褚策来东院,饭毕与绍儿恪儿玩了会儿。小孩睡得早,不多时就两眼眯眯。
睡前绍儿问:“明姨什麽时候回,我都好久没没见到她了?”
褚策笑:“大约过两天就回,你想明姨吗?见了她要说什麽?”
绍儿脸一红,捂了嘴笑:“不想不想,明姨总叫先生给我加功课。这次来,母亲明明说不带先生了,明姨非要先生来。”
绍儿六岁多,早已啓蒙。只是这孩子不比褚策聪颖,功课上吃力些。明玉偶回肃陵,瞧他功课着急,便想天资不够勤力来凑,课业压得繁重了些。
褚策拍拍儿子,哈哈大笑。
他知道这孩子资质只算中上,比不得自己。
他六岁时候,那几本书早倒背如流,写字已现飞扬气韵,同堂的孩子上一日的课,他半日学完,另半天又去学琴。如今他是以武功显着,实则从前教过的先生都叹,他是难得一见的读书好苗子。
但对绍儿这孩子,他不似明玉焦急。因在他看来,并非一定得聪慧过人才能成番事业,资质中上已足够。而绍儿虽小,身上却显出一种难得的平稳,和天然的豁达。这已是不凡之象。
待儿子睡了,褚策准备回书房,听得身後谢韵仪唤“表哥——”
她由丫鬟扶着,轻移莲步追出来。耳边玉珠轻摇,髻侧步摇生光。又破天荒地,主动扶了褚策臂膀,低声道:“若是公务不繁忙,在我院中多坐一会儿吧。”
褚策犹豫片刻,点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