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
她原来就是那住在坞堡里的小姐,如今却沦为人斟茶倒水下人,小姐命丫鬟身,饱尝艰辛折磨。
这等际遇,若是她自己作的,像有些不识好歹的女子,糊涂下嫁或是为情私奔,她倒也认命。偏偏她从来自负警醒聪慧,遵循门第之训,从不放任自流,若不是被卷进那场动*乱,她理应做成了高门夫人,或继续当她的贵族小姐。
叫她如何甘心!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回到原来的生活,几次三番,她向明玉提及婚事,明玉也上心,只是文瑜身份特殊,需找一个极其妥当极其信任之人托付。家境过好如史骏岳子期,是断然无法做正室,靠军功发迹的如陈平,又过于粗野,与文瑜不相匹配。物色来物色去,终是想到裴恭。文瑜自是愿意,百般示好,明玉也是好劝歹劝,那裴恭就和一块滚刀肉般油盐不进,不接下话。
文瑜狠狠灌一口酒。若是以往,伯父还在,就裴恭,一个降将,哪里有资格娶她。
文瑜微微迷眼,凉风摩挲着她的发丝,神思恍惚间,随着那歌声轻哼了起来。
忽地耳後响起宝镜的声音:
“我说四处找不到人,原来阿瑜姑娘在这耍得欢呢。”
宝镜冷笑。她与文瑜总有龃龉,文瑜小姐心气,干活挑挑拣拣,已有好些人向她诉说过。
文瑜不响,心里已翻了好些个白眼。那蹙眉强忍的样,竟看着与从前的明玉有些相似。
往日下人里有人偷偷议论,说阿瑜姑娘与明姬长得像,宝镜不以为然,心道蝴蝶和蛾子能比吗?可眼下这文瑜穿一袭青衫,露出一抹秀颈,垂手低眉惆怅之状,还真叫她想起在西南时明玉那孤苦无依的样子。
蝴蝶与蛾子大体形状也有点相似吧。宝镜叹了口气,没有再为难她。
“别再喝了。”宝镜接过酒壶,心道肃陵侯府对下人还算宽松,若是以前在袁府,下人私吃了主家的茶果酒肴,是要给打个半死的。
“後日就要回阳城了,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收拾完。我去库房收拾粗重的,你去夫人房间清点好衣衫细软吧。”
宝镜见文瑜没动,连推了她几下,催促道:“快些,再拖下去明日根本收不完,到时候都和你一起挨骂。”
这死丫头催命鬼宝镜!
文瑜心里抱怨,走到明玉毡房中收拾衣物。细细叠好一件件外衫,裙子,里衬,小衣,又不由苦笑。做了丫鬟,才知道一件衣服从浆洗丶晾晒丶熨平,熏香有多麽繁琐,她从前可一概不知,还常常因为房里的丫头做慢了责罚。
就像这时手中的一件鹅黄裙褂,她以前也有件相似的,微凉细滑的触感,绒亮的色泽,带着清雅的麝香气息。文瑜碰到鼻尖深嗅了一口气,似是控制不住般两手一抖,鹅黄裙褂就顺顺当当披在自己身上了。
那一刻的喜悦,那一刻的熨帖,似是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家里的坞堡,她的伯父丶父亲丶兄长都还在,依然无比疼爱她骄纵她,派人千里迢迢从云城给她买衣料首饰,为她精挑细选青年才俊做夫婿,早早备好了丰厚嫁妆,却又舍不得她,要她在家里多留几年。
她的嫁妆,文瑜抚摸身上滑腻的裙褂,闭上眼遐思——
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农田,一大群沉默丶黝黑丶牛马一般勤劳苦干的附徒,一整箱足称黄金,许多古玩丶珠宝丶玉器。
她沉浸在那收不住的思绪里,不愿醒来。直到身後贴来一副坚硬丶炙热的身体,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腋下向前摸索,轻轻挑开前襟,往更柔软的内里探。。。。。。
“卿卿。”身後人低声呢喃,语气温柔,与手上强劲有力的动作不大相称,文瑜自然知道这人是谁,打个寒颤浑身僵直,也不敢说话。
哪知褚策的嘴唇已贴上了耳後,烧得她耳根通红。
她是经历过这等事情的,在落到那个悍匪罗冰手上时。但她脱身後,就将这一段当成永远的秘密埋在心底,未与人吐露半个字。
“脸红了?”褚策弯起手指抚了抚她的腮,声音里透着笑意,“不是说要生孩子麽?怎麽仍和小姑娘似的。”
文瑜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浑身烧得发烫。这毡帐里只点了一豆灯火,昏暗不清,外头有微微风响,里头的空气却似粘滞了一般。
忽而哗一下,头上簪子拔了下来,一头青丝淌了一身。
“今日父王答应,回阳城便封你做良娣,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个,但有也比没有好,省的受闲气,你说呢?”
褚策扳了扳文瑜肩膀,想与她面对着说话,文瑜心中恐惧,掩着面不肯转身。却听到明玉将受封良娣一事,褚策言语中的关切讨好,心里猛地一冷——
早听闻说,这不可一世的明姬原也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什麽隐士家女,只是说得好听,真究起来出身可能还不如自己。不过是命好得紧,被褚策从路上捡回来,如珍似宝相待。
又回忆起另一则碎嘴:别看明玉如今人前尊贵,听闻原在西南,也是舍得一身剐,爬上君侯的床,私下里骨头轻得没有三两重,妖着呢。
文瑜冷哼一声,随即贴在褚策怀中扭了一下,并不回身,只低声唤:“君侯。”忽而心念一转,又怯怯唤:“三哥——”
文瑜曾在服侍时无意听过明玉这麽唤,胆子壮了起来,心道她能这麽叫,我为何叫不得。
这句娇怯怯的“三哥”,似是点燃了褚策,更为炽烈起来。文瑜死也不转过身,又抵抗不过,索性脚下一软,无力般往前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