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留守君父身边,得到信赖与喜爱才是最扎实的,褚策不忿也得憋着,难不成他还敢扯旗造反?而今日这金弓的交递,则让人想到更深一层——世子之位。
是了,程馥才给褚萧生了一个嫡子,虽不足十月而早産,毕竟是外家有力的嫡子,一出生就是衆星拱月。
褚萧本就姿容出衆,俊秀挺拔,此时在衆武将拱卫之下,跨一匹“白光”矫矫而来,褚策倒是没什麽,那岳子期见着却是胸中升起一股恶气,恨不能跳出来撕了褚萧那张假面皮。但他不敢造次,生忍得辛苦。
褚萧巡阅完毕,恭敬归还令牌,又从鹿监手中接回金弓,与护卫纵马返还场中。
这回便是射开弓箭了,已不同于先前巡阅那般庄严肃穆,周围一片雀跃,不少壮士振臂摇旗,呼声震天。而褚萧虽说素来深人雅致,却也是北人之後,骑射未曾懈怠。那名为“白光”的骏马,也不辱其名,在场中卷起一阵劲风暴雪,左奔右突。褚萧稳坐于马上,挽弓拔箭,英姿昂扬。
他眯起眼睛,瞄准一只羚羊。那羚羊刚从笼子里放出,四处惊惶乱跑,水汪汪充满恐惧的眼睛,很合他意。他自是志在必得,便稍稍分神,远远瞧见了母亲陆贵人,一副踌躇满志的神色。又望更远处瞟了好几眼,却搜不到明玉身影,只是鼻尖处飘来缕缕温热甜香,像是少女身上体香般,缠着他的脑仁如梦般轻飘了起来。
“七公子!当心!”
身後一护卫高声呼叫。即见那“白光”鼻息急促,响如雷鸣,忽地人形立起长嘶几声,无头乱跑起来。衆护卫紧追,可那白光的速度岂是他们能追得上的?有一人欲在道中拦截,不料白光过于壮硕有力,直接将对面一人一马撞飞。更坏的是,白光起初约只是受了刺激,些许紧张,这一撞,叫这马儿彻底发起癫狂来。
但见那马一路疾奔,一边试图甩下褚萧,而褚萧亦不见退缩,紧握缰绳,夹紧马肚。猎场上这一人一马角力不休,护卫追随其後。
那南边新来的驻使名叫陈炎,他自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猎场里头斗得灰尘漫天,看台上允阳王褚铭镇定自若,安坐椅上眉毛都未曾抖一抖,而那些守候四周的褚家子侄亦是纹丝不动,全场未有一人敢拔出弓箭射杀那匹“白光”。
为何?源是秋狝有规制,开弓箭未放,擅自引弓是僭越,除非允阳王褚铭下令射杀。陈炎又擡头看看褚铭,依旧是声色未动。
好定力,陈炎心叹。又暗赞这北方诸侯考验子侄实在严苛,也就是这般,方可练出真英雄。
心下遥想从前的晋王单超,虽说是景帝年间三王之乱的贼首,盖上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虎胆枭雄的意气仍让後人暗生钦佩。他山林狩猎被棕熊所袭,便是身负数伤仍面色不改,接过长戟,一击刺死棕熊,尽显英雄本色。
陈炎思绪驰骋,却听得一阵破石嘶鸣,白光往空中飞跃而起,猛力抖擞,将褚萧甩到地上,自己却化作一道银色闪电,倏地跑远。
而褚萧奋力站起,却发觉左腿使不上力,似是落地时扭伤,金弓甩在身边三步之外远。衆目睽睽下,已是十分丢脸,却也无他法,只得稍作调整,勉强站起来去拾回金弓。岂料他一回身,一头壮猛山猪朝他直撞过来!
历来大典,猎场上会提前放些开弓猎物,原为保大王威仪,都是提前豢养好而放出的,都是些山猫丶羚羊丶狐狸之类。这次也是古怪,不知怎麽混进一头壮猛山猪,许是受了方才那场骚乱的惊吓,山猪直往褚萧冲去。
褚萧随身护卫皆是大惊失色,手按弓箭青筋渐起。那山猪已是离褚萧十分近,只能放箭阻止,可那开弓箭被甩到了远处,看台上的允阳王依旧不下命令……
他们也无可奈何,只好默默安慰自己:叫山猪拱一下,公子也死不了。
褚萧面青眼红,已是顾不得仪态,慌忙朝反向爬滚。却听得身後野猪嚎叫一声,背上溅了一身温稠的东西,回头一抹,是血。而那壮猛野猪侧身一歪倒入血泊,猛喘一阵便气绝,身上中三箭,一箭穿胸,一箭穿脑,一箭穿眼。
这箭法,褚萧想都不必多想,循着褚策的方向望去,果见他傲然一笑,回弓下马,往看台褚铭处走去请罪。
“儿子见那山猪凶猛,直逼七弟而去,遂情急,未等父王下令,也未等开弓箭射出,仓促挽弓引箭,坏了秋狝规制,特前来领罚。”褚策跪地,言辞恳切。
陈炎看着心笑,这等请罪,实在是走个过场。但这三公子,如今的肃陵侯,今日绝非简单救弟,未拿到金弓,却抢射了开弓箭,且那第三箭穿眼多馀炫技,恐怕另有他意。陈炎与领座接目而笑,只是有此虎子,不知褚铭该如何回应。
“三儿快起身,何罪之有?”褚铭开怀大笑,似是寻常一个和蔼父亲。又不忘转头慰问褚萧:“你受伤便不要再动,先一旁歇着。”
再不多置评,走到看台高处,广袖一挥洪声道:“都去猎吧!”
猎场四围衆武将高声喝彩,参差叫嚣着骑马奔驰山林,不知怎的,褚萧总觉得三哥随从呼声格外嚣张,隐隐有嘲笑自己的意味。他现下却不好发作,又望母亲陆贵人,见那老妇人已换上一副阴冷样子,薄唇下又不知留着多少阴刻话羞辱自己。丢脸,真是丢脸,他胯间潮热发抖,放眼四望——庆幸的是明玉不在场,没有看到这情形。
心下便细细回忆今日的事,忽觉是有人要害他,誓要将每一个相关人等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