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夜随◇
◎自打来到了阳城,文瑜总是觉得有人跟踪她。白日里人多倒还好,夜里若是当值,走在回廊园子间,便能察觉那股子如影如烟……◎
自打来到了阳城,文瑜总是觉得有人跟踪她。白日里人多倒还好,夜里若是当值,走在回廊园子间,便能察觉那股子如影如烟的逼迫感,凭空压她背脊梁,发冷。她自然害怕,说与宝镜听,却遭宝镜嘲弄。
“这是自家宅子,住的也都是自己人,谁会跟着你?我瞧你是小姐初初做丫鬟,人到了心气儿还端着呢。”
这话有几分真,正戳中文瑜的痛处,她便不再说了。
往好处想,估摸是阳城府里君侯许久不住,有些下人养闲了不端体起来,见她初来貌美,便暗地追看。而她侍奉在明玉身边,这些人也就空看看,也不敢有什麽出格行径。
文瑜早前这样安慰自己。但是不对,若真只是那些不规矩的下人贪看美色,难道还跟到了这东山猎场?
没错,自来了东山狩猎场,文瑜便觉得被跟得更紧,也更加警觉了。
但是警觉有何用呢,她如今只是一个丫头,主人家唤她取物件请人什麽的,常有,她不敢找借口推辞。只能尽量走人多的地方,步履再快些。心里却不住地後悔——
当初为了找个去处,也为了保命,被明玉一哄一诈便供出了伯父在朝中相交的朝臣。起初只是草草写了一个名单,文瑜尚不知轻重,可谁知褚策看了那份名单,立即唤来文瑜面问,她才略有存心,至阳城府中,找些常在外跑腿仆从问了几个名字,心中恐极,悔极。
这似是提到了一些了不得的名字,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事。她会不会就此被灭口?
通往储物帐篷的路有一段未设灯火,也无守卫,目之所及的漆黑里包裹的半人高的荒草地和水塘。
文瑜走在路上两脚发虚,寒意从肚子上刮掠而过,弥漫到胸腔。她伯父灭过人的口,却嘴上绝不提,只谓之“剪灯芯”,灯芯一剪,火就烧不起来。可天道轮回,如今文瑜自己成了灯芯。
那如影如烟的气息愈来愈紧,文瑜已确定有人跟在她身後。这人似是身手不错,脚底轻飘却凛凛生风。习武之人便是这样,从前那罗冰就是这样。
想到罗冰,文瑜的心往下重重一坠。反倒没那麽害怕了,她转了个弯往光亮处跑。跑得已有些喘,离光亮处近了,而身後的气息却未散去。
文瑜一只脚踏进光里,背後的气息却一卷而起,猛烈袭来,男人的气息,危险的气息。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文瑜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怀里已发热的匕*首,倏地转身往後刺去——
“瑜姑娘!”
文瑜手腕被人扣住,那人稍稍使力,匕*首便掉落地上。文瑜登时浑身发颤,本应捧着的锦帛撒得一地都是。已是知道逃不过,也来不及瞧昏黑里那人的模样,只扭过身去挣脱想逃。可对面那人不慌不忙,弯臂将手落在文瑜腰上,在她腰後轻轻一点。
文瑜酥软下来,不慎又跌入那人怀中。
“瑜姑娘,莫慌!是我,裴恭。”
裴恭?文瑜听得这句,恍若初醒,方擡眼辨认眼前之人,果然是裴恭。她长舒口气,总算安下心来,却又觉得身前腰後温热难忍,耳边也酥酥麻麻。
“裴将军可否先放开我。”
文瑜话语依旧清冷,可语声比平日柔软不少,垂头羞赧。
裴恭才察觉两人姿势不妥,淡笑一声松手,退回了一步外。
“姑娘取彩帛,裴某知这条路不太好走,姑娘一人恐不安全,便跟了过来。”
裴恭未等问话,先自行说明因由,倒是光明磊落。文瑜心里笑,嘴上淡淡嗯了一声。
“可惜彩帛都落在地上沾灰了,看来裴某要拖累姑娘挨骂了。”
裴恭带着歉意笑了一笑,蹲下来将落在地上的彩帛捡回木盒里。
“不要紧。”文瑜俯身理好木盒里的彩帛,温柔抚平帛上的褶,“明姬若是骂我,我便如实说是撞到了裴将军,若要赔,让她来找裴将军赔钱好了。”
裴恭爽朗一笑,不再多说什麽,默然护送文瑜回去。而文瑜馀光瞟他,心里却似支了张小鼓,砰砰砰敲打起来。
裴恭实则是不错的。虽说是西南降将,有些不光彩,但凡事不能计较过往,要往长远看,而这裴恭,正可谓年轻有为,君侯麾下得力干将,刚因功授左骁骑将军,平日里与君侯丶明玉私交甚好,想必往後在公在私,裴恭都有无量前途。且论家世,听闻他裴家世代将门,祖上积财,尽管父辈中落了些,在西南还算颇有家底。而他样貌虽不如韩宁岳子期,也英武挺拔,颇为周正,年二十五仍未婚,未曾听说有什麽风流浮浪之事,品性上乘。
而也就前不久,明玉突然问自己,觉得韩宁或裴恭如何。当时她并未上心,此时陡然回忆起,心喜,又开始盘算——
她一个孤女,若要在阳城站稳脚跟,仅凭着作丫鬟献忠心是不够的,若抓住一个有前途的男人嫁了,才是最稳当。
一段路,去时觉得漫长,回时却觉得短。文瑜步履轻快,身心也舒展不少,没走多久,便到了主人毡帐前。
虽说一路沉默,但她意犹未尽,微微侧眼看向裴恭,只觉经过今晚,他不像从前陌生,忽而有了温度丶血肉。她想了再三,还是开口问了:
“裴将军为何一直跟着我?”
褚策待裴恭极好,阳城府邸常备一间客房,准其出入行走。于是文瑜猜测,在阳城跟随她的也是裴恭了。
裴恭微微一愣,抚了抚额,无奈笑道:“瑜姑娘不必多心,裴某是奉命行事。”
“瑜姑娘的事我全都知道,明姬恐姑娘进了阳城有危险,便嘱咐我得空时多关照姑娘。若是这样行事有些吓着姑娘,还请姑娘多担待。”
原来只是奉命行事。文瑜心头泛凉,却转念做出欢快模样——这裴恭已是她能触及的最上乘人选,总不能由着性子甩脸色。
“无论如何,需谢过裴将军。往後挑明了,我也不用一惊一乍了。”文瑜浅笑,将盛锦帛的木盒递到裴恭手上,俏皮道:“裴将军稍稍等我一下,我白日做了海棠糕,将军大晚上还不辱使命,想必饿了,我去拿些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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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宁在自己的毡帐里泡了个脚,再更换寝衣。
自他层层拔擢,生活习气上也学得精致漫逸,譬如睡前要换成寝衣。正宽衣解带之际,听得外头小兵报:“裴将军到访——”
“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