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指指床榻後几步距离外的一座沉重高大的紫檀木屏风,道:“你先行退下。”
谢照觉得此举不妥,进来的应是陛下後妃,他岂能在屏风後偷听?
正迟疑间,皇帝道:“无妨,去吧。”
谢照只好闪身躲了进去。高大的屏风将他的身影遮掩的严严实实,前头的光景一丝都看不到了,声音却是还能听见。
杨皇後进来时,惊道:“陛下身边怎麽都不留一个服侍的人?”
皇帝微微一笑道:“朕原想一个人静静。”
闻听此言,皇後面容一僵,勉强笑道:“陛下是在说臣妾不该来了。”
皇帝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道:“今夜你辛苦了。”
“陛下。。。。。。”皇後哽咽地唤了一声,忽而抽泣起来,“陛下,您今日真的吓坏臣妾和贵妃贤妃她们了。陛下,臣妾丝毫不怕辛苦,只怕您万一有何不妥当。求您答应臣妾吧,日後再也不会去密林里狩猎了。”
皇帝叹息道:“别哭了。”
他闭了闭眼,道:“朕恐怕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此言十分直白,全然不符合皇帝平日风范,惊得皇後一时都忘记了哭,惶恐道:“陛下!”
“朕确实已经不年轻了。。。。。。”皇帝叹息道,若是年轻二十岁,都不需要卧床歇息什麽。譬如他看同样受伤的驸马,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行动自如和没事人一样。
皇後掏出手帕拭泪,道:“不会的,陛下英明神武,万寿无疆。岂会因这伤势就影响寿元了?”
她小声抽泣着,意识到不甚吉利,很快便停止了。
皇帝突然想到什麽,问道:“薛家那个姑娘,找回了没有?”
杨皇後回道:“尚无,臣妾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寻。”
“你做的很好。”皇帝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时,见杨皇後正给他掖被角。他已经忘记了屏风後还有人,安慰脸色苍白眼圈红肿的皇後:“别怕,我即使现在就去了,也没有什麽不放心的了。”
他难得没有自称朕,和说家常话一般。
皇後脱口而出道:“可臣妾不放心。”
她说完便有些後悔了,垂下眼睛收回了手。
皇帝奇道:“你不放心什麽?”
起初皇後不敢直言,可一想到皇帝在病中,居然还不忘关切贵妃的娘家侄女,她就咬了咬唇。皇帝急命太子去审问伤害掳走公主的安乐侯梁瑞,发热中都命人去问了好几回。
如此上心。
皇後十分可怜两个被掳走的女孩儿,却还是暗暗对皇帝的态度而不喜。
心中长久的隐秘的恐惧,忽然间又加深了。
皇帝面色浑然漫不经心,如道家常:“朕对太子十分放心。他端庄亲善,御下有方,办事极有谋略。若非朕也算不上什麽昏庸之主,真是要嫉恨自己的亲儿子了。”
“您比太子强上百倍。”皇後真心实意道。
皇帝对此只微微一笑,又问:“你在不放心什麽?”
“陛下。。。。。。臣妾实在是害怕!”皇後顿了顿,一鼓作气地说下去,“您对贵妃和纪王永嘉的宠爱,着实让臣妾害怕,不安。贤妃是您的亲表妹,进宫您也只封她做了昭仪,生女後才晋的贤妃。可薛氏呢,一入宫您便封了她做贵妃。”
皇帝面色微冷,道:“朕想封谁,容不得别人置喙。”
“是,您大权在握,自然没有人会说什麽,敢说什麽。只是臣妾始终惶恐,看着贵妃接连生子育女,臣妾生怕哪一日臣妾会被废弃,给她腾出位置。您对贵妃母子,实在是太宠爱了。臣妾真的害怕,万一山陵崩,纪王会在长久的宠爱下生出不臣之心。”
皇帝道:“朕都未给贵妃母家封个公侯,你实在是多虑了。”
“陛下是明君。”皇後简略道。
她继续道:“陛下或许没有仔细算过,这些年您赏赐贵妃的东西有多少!芙蓉的婚仪虽未逾矩,可您私下里赏赐的数十座座别院田庄,不断加封的食邑,再加上提拔芙蓉的驸马。您让臣妾如何不多想?”
皇帝无奈道:“你若是担忧这个,那实在是多想了!贵妃母家没甚身家,朕不补贴,难道让她们凭空变出来?”
“至于储君之位,朕在太子三岁时就认定了他,从未考虑过别人!纪王性子急躁,做事冲动,不学无术,朕哪怕没有太子,宁可将位置交给侄子,也不会给他的!”
皇帝双目落在皇後吃惊的脸上,淡淡地冷哼了一声。
没等皇後表态,皇帝道:“江山社稷,不是儿戏。如此,你放心了?”
皇後沉默了。
她知自己今日已经说的够多,过了今日,皇帝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边信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