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都世家官僚盘踞,容不下像他这样的草莽英雄,而他亦然,对阊都充满质疑。每年运送军粮的部队行至辽东地界,李万山便会命人暗中探查。因而今年这批军粮前脚出事,后脚李万山就知晓了。“辽东丢失的那批军粮……难道是被运往了北凉?”唐之山摇了摇头,“大帅在信中并未直言。”未曾直言,那便是心中已经有了这个怀疑。要不然李万山不可能军粮一丢,就给北凉来信。傅岐坐在凳上,手搁在膝上揉着眉心。他只觉得他好似半只脚踏进了一个看不清迷雾之中,从前是傅风霆撑着北凉王府孑孓,如今换成了他。傅岐生平第一回有了不确定,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走好这条路。他不知道是否有师傅那样以一己之身镇守辽东和阊都对抗的勇气。傅岐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唐之山。“唐伯,北凉在我手上,会变得更好吗?”唐之山望着这位他一手照看着长大的小世子,温和的笑意中带着强大坚定的力量,“小世子,北凉的每一任家主都做得很好,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为顶天立地的北凉王。您的身后有北境十八万将士,有整个北凉王府,北凉誓死都会是您的后盾。”“不要怕。”“老王爷和大帅把您教的很好,还有已逝的老王妃,一直都在天上看着您呢。”收到李万山的信后,傅岐去了一趟澜沧院。澜沧院内自从傅风霆病后便一直有着与世无争的安静。傅岐有心接过傅风霆手中的权势,暗暗架空了整座澜沧院,王府下人眼见着傅风霆是好不起来了,也就默认了傅岐是来日北凉之主的事实。面对傅岐愈发恭敬。“你们先下去吧。”傅岐来澜沧院的次数不多,从前他踏进傅风霆的这间屋子,心中只有厌恶。对于傅岐而言,傅风霆不是个好父亲,不是个好夫君,他甚至从来没有喊过傅风霆‘爹’。可如今再见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傅风霆,曾经威风凛凛的北凉王成了个废人。傅岐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身后背着偌大王府以及北境将士,他才恍然发觉,傅风霆究竟失去了什么,究竟付出了什么。“傅风霆,今日来,我只问你一句话,我若与阊都严党为敌,是否会成为北凉的罪人?”“阊都世家为祸已久,傅风霆,过去几十年,就究竟是与他们狼狈为奸,还是试图在世家与北境之间寻求一个平衡?”傅岐不懂。不解。他站在床边,一字一句地质问着傅风霆。可傅风霆只会吱吱呀呀,面色因为着急涨得通红,一双手无措地在半空中挥着,因为只能躺着,他的双臂已经有些畸形了,傅岐望着如今这副模样的傅风霆,只觉得有些难堪。他厌恶傅风霆,可在他的记忆中,傅风霆是骑在战马之上英勇高大的北凉王。英雄迟暮。他不忍地撇过了头。“怕什么,傅风霆早就废了,他如今还不如死了,你怕他,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这些年都活到狗肚子里面进去了!”“阁老,正是因为北凉王如今不管事,北凉变天在即,咱们同北凉,只怕不好搞啊……”书房内的冰块冒着丝丝凉意,严瑞堂坐在黄花梨打的椅子上,闭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言儒,我在庆历五年把你调到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如今你也干了八年,你难道就不想再往上爬一步吗?”严瑞堂的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左家帧。久居上位的威仪让左家帧有些坐立难安,他立马站了起来,“阁老此言,言儒实在愧不敢担。”“既然想要,那便没有愧不敢担这个说法,言儒啊,你性子沉稳,做事也心细,这些年在唐供手底下做得很好,户部在你手上老夫很放心,只是……”严瑞堂微微一笑,“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到底差了两个字,言儒,只有真正坐上了那个位置,才能高枕无忧吶。”左家帧低着头,心底却一阵激荡,激荡之外,却只剩苦涩麻木。他们左家在阊都没有根基,他家在浙江,浙江多富绅,左家举合族之力将他送进了阊都,后拜入严瑞堂门下,左家帧科举出身,在翰林院待了七年,前任阁老不喜他攀附贵人的姿态,迟迟不肯提拔他。后来他还是等到了严瑞堂上台,才被调出了翰林院。户部是个好地方啊,管着大周的钱袋子,左家帧知道,严瑞堂提拔他,不过是看中他家在江南有良田千亩,每年的银子像流水一样流进严府。从翰林院调进户部,那是左家用了一千两黄金买来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