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岐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是该罚,既然如此,那你先跪着吧。”半月是傅岚的贴身侍卫,傅岐本没这个立场罚他,可他一想到方才傅岚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就来气。主子没用,带出来的人也如此无能。北凉王府容不下废物,若傅岚身边全都是像半月这般毫无防备,不用他自己动手,傅岚也够在王府里面死几百回了。“是!”半月沉声应了下来,他起身站到庭院处,掀开衣袍,咚的一声当着傅岐所有手下的面,径直跪了下去。这必然是屈辱的。他怎么说也是傅岚身边的贴身侍卫,阊都跟来的这些人,哪一个不都喊他一声‘月兄’。可此时此刻,他却成了傅岐手底下一条说骂就骂说罚就罚的狗。槐月站在一旁,眼眶通红。既气恼自己怎么睡得像一头猪,连小殿下遇害了都不晓得,也心疼兄长要当着王府侍卫的面受到责骂。他们在阊都,尽管小殿下不受太子宠爱,可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小世子,就算是要罚,也该是我家殿下罚我哥哥,您今日这般做,置我家殿下颜面于何处?”槐月愤愤站了出来。傅岐回头,凌然一眼。槐月被他锋利的目光震慑到了,悻悻往后退了几步。傅岐不是那种凭借着好家世就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他身上的冷冽与煞气全都是这些年沙场征战中带出来的,站在那不怒自威,明明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可偏偏就是能够让人不寒而栗。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槐月,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就被吓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栗。槐月听说过傅岐。早在得到小殿下要远嫁北凉的消息时,槐月就托人仔细打听了北凉王府的情况。老王爷年迈却好色,且最好玩弄娈童。那时槐月不止一次担忧过小殿下嫁进王府该如何应对老王爷,可如今,也不知该不该说一句幸好,老王爷倒下了。纵然她这想法对不住老王爷,可槐月也在心里头庆幸,倒下好啊,最起码小殿下不用一副贵体委身于老王爷。至于王府的另一位主子,世子爷傅岐,他身上最大的谈资便是和那位惨死的侍郎李沉壁是死对头,旁的倒真没什么消息了。槐月只知道这位世子爷一年有半年都待在北境大营,是个实打实的少年将军,身上没有半分阊都爷们的风流之态。说的好听是将门风骨,说的难听些,便是冷漠无情杀伐决断。如今这样一个人做了北凉王府的主,再加上世子爷又厌弃小殿下,槐月心里头又哀愁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能怎么办。李沉壁一觉睡醒,感受着身上的痛感,有些麻木地想着,先活下去,走一步是一步了。他这条命是从老天爷手底下捡回来的,如今的他什么都做不了,既做不到入朝为官,也做不到为万民请命。他拖着傅岚这具病恹恹的身子,成了大周最大的笑话,既然如此,想那么多,还不如什么都别想。先在傅岐手底下活下来,先在北凉王府活下来再说。活下来,才有盼头做别的事啊。李沉壁摸了摸脖颈,想要回忆起他死前站在断头台上究竟在想什么,可想了好久,心底却一片茫然。他死的惨烈,以一己之身扑向世家这团熊熊燃烧的大火。到头来却成了世家警告大周书生的暮鼓,李沉壁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窗外明明已经天光大亮,可李沉壁只觉得眼前尽是黑雾。他的眼底一阵酸涩,这些日子的痛苦、委屈、失望几乎伴随着腰腹上的痛意澎湃而来,他抓着衣襟,那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眼前的黑暗的让他想起了曾经被关在昭狱中不见天日的时光,他被拷打、被审问,东厂和世家的走狗逼他承认那些根本不属于他的罪责。就因为他一力推行清田,那些人就炸堤放洪,浙广两地近十个城镇,全成了世家掩埋罪证的的冤魂,全成了世家安在他头上的孽。十万人。十万人啊!李沉壁被吊在昭狱阴冷的厅堂中,血水混着泪水遍布满脸,锦衣卫的狗面容扭曲地挑断了他的手筋,问他还敢不敢写那些‘有违圣意’的大逆不道之言。哈!有违上意!有违屁个上意!大周还有什么上意,庆历帝醉心修仙大道,阉党与世家沆瀣一气干政乱政,大周早成了世家的大周,如今这个昏聩的朝堂,哪里来的上意!皇帝成了世家的傀儡,世家成了百姓头上的大山。他为百姓请愿,就成了‘有违上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