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上辈子的李沉壁除了一身傲骨和才情,几乎是拍马都赶不上傅歧。论家世,他无父无母,若不是幸得老师教导,只怕他到死都只会过着庸庸碌碌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一生。可傅歧,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北凉傅家一脉,自大周开国便是国之栋梁,光是被□□帝赐国姓这一殊荣,放眼望去除了北凉,再无第二家能有傅家尊贵。论样貌,李沉壁当年顶多就是被人赞一句清隽。而傅歧,少年意气风发,有着他身上从未出现过的热朗与疏狂。一冷一热,一文一武,朝野百官私底下谈论起来,说的最多的还是傅家那位小世子热烈如阳,惹人注目,若他还未死,见到这般爱憎分明的傅歧,大抵也会觉得自惭形秽。像他这样半只脚踏进大周脏泥中、一心只剩谋划算计之人,当年到底哪里来的劲头,会一封奏疏大骂傅歧是个凭借荫奉祸乱大周朝堂的有罪之人呢?如今死过一遭,李沉壁再来看许多事情,竟又多了其他感想。他与老师坚定不移地走在反世家、推党争的路上,他厌恶世家如同长夜厌恶撕碎它的光明,他没有老师的豁达与睿智,他年轻且冲动。如果他能再年长几岁,在和世家抗争的时候可能就会选择一条更加和缓的道路,温和地扳倒世家。而不是不分眼前局势一头扎进了这片苦海。如果他能再年长几岁,当年应该就不会愤慨激昂地写下那封《告世家书》,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往傅歧身上泼脏水,和傅歧隔着千山万水撕破脸皮。他想,他到底欠了傅歧一句抱歉。年少气盛见识浅薄狭隘的李沉壁无知且鲁莽地就对傅歧下了定义。“傅岚,不管你信不信,今日之事与我无关。”“我虽厌你恶你,但我决计不会用此等下作手段杀你害你。”李沉壁撑着身子想从床上站起来,傅歧伸手将他压了回去,冷冷开口:“今夜你睡这就行了。”他的神情有些不耐,似乎厌极了李沉壁再将这件事扣在他的身上。“天亮你来正厅,我会给你交代,没有人能够在我傅歧眼皮子底下作乱!”说完这话,傅歧便披着外袍,夺门而出。算起来,李沉壁死的时候已经加冠,而傅歧,今年才十八。还是少年郎啊。“小世子。”李沉壁喊住了傅歧,欲言又止。傅歧盯着他那双在烛光下亮得有些晃眼的双眸,淡淡道:“你的院子在东边,我这儿在西边,遇刺受伤你不去找你的侍从、你的婢女,费尽心思垮了大半王府,不就是为了将你身上那点伤凑到我跟前来。”“既然如此,那我也给你一个准话,你人进了北凉王府,今夜我没杀你,从今往后,你这条命我也就不会动了。”“只是,”傅歧站定,他虽年轻但却高大的身形倒映在烛光之下,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他的嗓音低沉冷漠:“我虽不会动你,但你能不能在北凉王府活下去,却与我再没有半分干系。”李沉壁心眼多,身上疼得要死,可还是清楚抓住了傅歧话中重点。傅歧只会管他这一次。过了今夜,他在北凉王府是死是活,和傅歧再无关系。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傅歧本以为会看到李沉壁的惊愕或者恳求。但都没有。那双镇定的不象话的眸子没有半分惊惧。李沉壁只是寡淡而又冷漠地望着傅歧,他半坐在床上,细长的手腕撑在床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腕上还挂着被树枝刮伤的痕迹,一抹不易察觉的红痕藏在了李沉壁的袖中。那双眼就始终这样淡漠着。傅歧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庭院中霜雪覆盖,清冷的雪夜只剩树影摇晃。院子中李沉壁奔跑而来的脚印被风雪掩了大半,再过一会,就该彻底杳无痕迹了。傅歧望着地上的霜雪,脑海中李沉壁的那一抹白怎么也散不去。啧,怎么有男的能这么白。真娇气。这一夜除了李沉壁,只怕谁也不得安睡。别院的槐月和半月是在傅岐搜查王府的时候才得知自家主子竟然差点被人刺杀,半月身为李沉壁的贴身侍卫,疏忽大意至此,在对上傅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时,满心羞愧。灯火通明的大堂,半月跪在地上,请罪。傅岐双手叉腰站在廊下,不客气地说道:“瞧你们睡得挺好,怎么,是我这北凉王府的床比你们阊都的好不成?睡得这么死,主子都要被人捅死了,还在屋里头睡大觉。”“小人愧对殿下,还请世子爷降罪。”半月重重磕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