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马勒人生中的最后一首交响乐。在创作它之前,马勒经历了工作的变动、长女的病逝,和自己心脏病的诊断结果,这一切无疑对马勒的这首交响乐产生了深重的影响,被音乐评论家称之为“浩大的死亡之舞”。将这首如此严肃的曲目放在闭幕音乐会上,朱老师的野心不言自明。但……也确实很考验他们的演奏水平。看来得抽出更多时间练习了。逃出人间那边也调整了一首新曲子,需要和大家好好地合一下,时间好紧张……陆照霜锁上柜门,提起小提琴琴盒,又哐哐咳嗽了一阵。怎么就感染流感了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但也实在避不开,她苦笑着想,这场流感来得凶猛,最近她身边70%的人都中招了。“照霜。”陆照霜猛地回神,转头看过去。汪嘉文身子靠着门框,犹豫不决地看着她,“今天晚上没事,我们去看电影吧?”“嘉文……”陆照霜感觉自己几乎有点脱力,“抱歉,我去不了。”汪嘉文盯着她眼下的青紫,人的身体总是很诚实,疲倦过度,就会这样直白地反映出来。汪嘉文自顾自地笑了,“我一直知道,你真的对首席特别执着,但你好像比我想得还要执着,光是乐团排练你怎么可能累成这样?你为了当好这个首席,真的好拼命。”“但是,照霜,真的没必要这样吧,人生不是只有乐团的,身体和休息也很重要吧?”“不是因为这个。”陆照霜没想到汪嘉文会产生这种误会,连忙否认,然而要怎么解释,却有点难以阐明。“嘉文,抱歉,我现在正在做的事,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等过一阵我再告诉你。但这真的不是因为我故意忽略你,我只是——”“你只是有其他更在乎的东西。”汪嘉文打断她,眼神很空。陆照霜愣住。她下意识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反驳、自证,最后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们当前真正的矛盾在于,在陪伴汪嘉文度过轻松愉快的休息时间,和拿出所有空闲去保证乐团和乐队的演出,这两者之间,她的优先级……毫无疑问,是后者。汪嘉文是那种女孩——喜欢逛街、喜欢小动物、喜欢郊游和散步、很需要朋友的陪伴,对工作没有太过于强烈的执着,是那种珍惜着生活的每一份小确幸,认真生活的女孩。但陆照霜,好像不是这样的。所以当逃出人间出现,占据了她生活的那么大比重后,她们的生活节奏,再也不可能统一到一起。“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照霜,好像你是什么辜负了我的渣男似的,”汪嘉文到了这时,反而尽力扬起唇角,“我们还是朋友嘛,我们只是……”她再也说不下去,僵硬地笑了笑,小声说了句,“再见,照霜。”就转身离去了。陆照霜站在原地,她明白汪嘉文没能说完的话。她们当然还是朋友,她们只是,再也不是从前那么好的朋友了。陆照霜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到了音乐厅门口。乌云压城,台风还没有来,但雨却像是已经要下了。她小跑到停车场,把小提琴放好,坐进驾驶座,认认真真地检查手刹和档位、系上安全带、点火,机械地做着安全驾驶应该要做的一切事宜。却在做完这一切后,一点也不想动,脱力般倒在椅背上。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躲在二楼的楼梯口,目睹过父母间的一场争执。那时妈妈做完了一次手术,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却执意要去演出。爸爸攥着她的手腕,不肯让她出门。“你不在乎你的身体,你不在乎我,你也不在乎阿霜,你什么也不在乎!我告诉你章若华,等你哪天病倒了,那个破乐团你也去不了了,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什么都没留下,你连你的家人都没留下!”爸爸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怒气,沉闷又大声,让她觉得好害怕。妈妈却只是很平静地迎着爸爸的视线。“我当然知道,如果我想得到一些东西,就一定会失去一些东西。如果这种失去不可避免,那我需要考虑的就只剩下一件事。”“我愿意为了我想要的,付出这些代价吗?”屋内静了一静,答案不言自明——与丈夫和女儿共度的时光,都是她愿意付出的代价之一。爸爸脸色苍白地松开了妈妈的手腕。妈妈站在爸爸身边,顿了顿,说了句,“抱歉。”然后就推开了家门,一次也没有回头向屋内的父女两看过来。后来的很多年里,陆照霜生活在章若华近乎残酷的严苛要求下,无数次痛苦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