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发大了,四周安静极了。越承昀闭上眼,渐渐连冷意都觉察不到了。也许是他心诚,他竟隐隐听见她在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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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宵禁时分,寻常人家皆已安睡,唯有宜阳公主府内仍有几处亮着灯。
医官们均被劝至侧厢歇下,女使也被遣出了清晖院。是以,清晖院内,只有她与他二人。
有风吹来,树枝与花叶在窗外一晃一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在静谧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薛蕴容抬眼看了看更漏,已近子时。她起身走向窗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半开的窗户虚虚掩上。
屋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身后的床榻上传来低弱清浅、甚至时断时续的呼吸声。
薛蕴容缓步行至榻边,又贴着榻边坐下,伸手勾住了越承昀的手指。
伤口的药刚换过,是以此间药味格外浓重。
那一刀从他的前胸径直没入后背,被拔出时又狠狠一扯,以至于伤口几乎又被撕扯开,刀口并不齐整,医官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止住血。而后该灌的药更是都灌了,针灸之术也尽数施展了,可他除了偶尔的眉心抽动外,再无半分反应。
指尖依旧感受不到半分暖意,薛蕴容又怔怔看向他,有一瞬几乎要落泪。
榻边摆着一个铜盆,铜盆中的清水是不久前秋眠刚添上的。
她压下心头的涩意,将铜盆边的软巾浸湿,轻轻拧干后擦上他的脸。
软巾覆上越承昀脸颊的那一瞬,薛蕴容心中忽然无端生出一股怒意来,手中也添了几分力:“我白日是胡说的,你敢对我有所隐瞒,我绝不原谅你。”
力道不小,越承昀的头向右偏了偏,叫薛蕴容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侧的那一抹红痕。
而他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今夜便是医官所说的最后期限,可榻上的人却依旧毫无知觉。若他再不醒来,恐怕以后再也无法……
想到那份可能,一瞬间,她泄了气,重新勾住他的手指,伏在榻前紧紧盯着他。
不知怎的,好像回到十五岁那年。那时,她是个还算明媚的姑娘,还有闲暇独自上山,然后……
思绪纷飞间,倦意忽然如潮水般涌来。薛蕴容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是自越承昀伤后,她几乎没有合过眼。此刻再难抵挡那份疲惫,她握紧他的手指,缓缓陷入漫天飞雪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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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蕴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飘雪的长街上。她脑中发懵,方才不是还在府中吗?越承昀呢?
她急着回府,奈何步子却忽然不听使唤起来,硬是将她牵至一处还未关门的香粉铺子前。
那掌柜一边哈着气,一边小声嘀咕道:“分明刚入秋,竟下起雪来,果真是……唉!”他长叹一口气,“造孽啊。”
薛蕴容愣了一愣,这是何意。
转头打量了眼前的街景,依旧是那座建康城,也依旧是那条熟悉的长街,可是仔细看又有几分不同。
“掌柜的,你方才说的是……”她自觉声音极大,可掌柜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仍旧在自言自语。
薛蕴容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却瞬间穿过了掌柜的手臂。她意识到什么,转身又进入香粉铺子,然而里面来往的客人与伙计也对她的出现毫无反应。
是梦么?是梦吧。
只怔愣了一瞬,她便循着长街朝公主府冲去。
宜阳公主府仍旧坐落在繁华的东市,可是在漫天飞雪中却显得有些破败。府门紧闭,落锁的门上不知为何还留有刀尖的刻痕。而向门缝内窥去,院落空空荡荡,芙蓉花早已败了,长廊上原本悬挂着五角宫灯的地方竟缠绕着几片并未完全扯下的白布。
有路人经过此地,又是一阵唏嘘。
可薛蕴容侧耳听去,也只听到几人又叹着:“造孽啊。”
“谢府也……”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半句话,好似有所畏惧。
几人絮叨着从她身前走过,一如香粉铺的掌柜一般,无人发现她的存在。
这是建康,但也不是她先前所在的建康。想起方才经过此地的路人不约而同念叨着造孽与他们讳莫如深的态度,薛蕴容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难道薛琢成功反了?若是他反了,父皇岂不是……!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