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偷跑,可汀州的人谁不清楚他每隔三日便会来此,陈氏夫人也默许呢。瞧瞧,今日连三公子都陪着来了。”
“陈氏是少有的不摆谱、性情和善的世家,放在别的地方,谁还瞧得上我们这些小摊子。吴氏家中艰难,多帮衬些罢了。”
……
汀州的荷花开了又谢,如此三载,眼下是怀正二十四年。
难得的休憩日,越承昀走在街边,沿街几家商铺的掌柜早已眼熟他,纷纷与他打起了招呼。
来此这么久,他自然觉察出汀州与他去过的他地有所不同,门阀制度在此不显,百姓安居、街坊和乐。陈氏将族中子弟教养得极好,他来此这么久,从未听到有谁跋扈胡来的消息。
汀州,很好。陈氏,也很好。世上总有与那些恶人截然相反的世家,譬如陈氏,譬如谢氏……
他想,他从前想错了许多,他终于懂了景元帝昔日旧语。
可时至今日,他竟才看出分毫。可笑,可恨。
街头笑闹声不绝于耳,越承昀心中却越发寂寥。他已许久没有听到来自建康的消息了。
两地实在相隔甚远,未得新的调令前,汀州就像一座巨山,隔绝了他与建康的一切可能。
这日,外面飘着细雨,他收拾完公文,穿过连廊,在临出官廨前,忽而听见高和窗边飘来些动静。
陈允延手中的竹伞仍在滴水,可见是刚刚来此。他拉着高和,神情焦灼。
来汀州这么久,越承昀早已知晓此二人关系不错,故而见此场景,并不意外。他无意探听二人私事,抬步便要走,忽然入耳的一句“建康”将他瞬间钉在原地。
“方才从建康传来密报。”陈允延停顿了一下,看向四周。
密报?越承昀又是一愣,寻常急诏皆是由传令使快马加鞭送入各地,由于要走官驿,是以沿路官员皆知,根本算不上密报。
他口中的密报又是指什么。
越承昀下意识缩回了拐角墙后,随后便听见那边的窗户骤然被合上的声音,接着零零碎碎的声音从窗缝溢出:“陛下恐怕不大好。”
闻言,越承昀呼吸一滞。
而后屋内便传来茶盏被不慎打翻的声音,接着,高和震惊的声音响起:“发生何事了,怎的如此突然,此前并未听说陛下身子不好啊,那陛下选定了继位人选没有?”
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越承昀亦明白这声叹息中的深意。
旁支藩王倒是有,挑一个过继来便是,但那几个藩王府中的孩子年岁尚小,大的不过两岁,小的更是尚在襁褓之中,资质与才能尚未可知,又怎能轻易将江山交给他。
他提步行至窗下,欲听得再清楚些。
片刻沉默后,陈允延又继续道:“卢氏与谢氏想必是欲扶公主继位。”
听见他们提到薛蕴容,越承昀略略攥紧了手。
“倒不失为一妙法,只是大晋从未有过女帝,恐怕是难上加难。”
“所以才有此密报。这些密报都是由公主亲发,一路送至几个世家。”陈允延忽然止了声,因被窗户挡住,越承昀并不知道下文,只听见高和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啊”,料想是比了个数字。
“宜阳公主出身正统,卢谢二家随密报递了信来,我们皆觉得可行,只是很多人都在反对。”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此事不用告知……”高和并未说完,可越承昀却莫名笃定,他们在说自己。
先是阿敏,现在则是陛下,短短半年,阿容身边的亲人频频生事。
他不敢想,阿容眼下会如何。
在他辗转思索之际,却听见陈允延又继续道:“我看这形势恐怕不大对。继位者人选中,蜀地陈梁郡王是最先被提起的,杨氏与高氏力举。”他顿了顿,似带着薄怒,“陈梁郡王薛琢之子薛封,是诸位藩王子嗣中年岁最大的,可也不过将将三岁。那几家都说幼子年幼无常,不如索性将这皇位交由郡王,甚至有人扬言他为天命之人。此等荒谬之语,竟还得了许多人的支持!”
“谁人不知,老陈梁郡王的母亲出身异族,当年受其族人蛊惑,意图刺杀武帝。当初颇为凶险,还好并未得逞,武帝即刻赐死了她。”
“此女被赐死后,因老陈梁郡王年幼,便被交由太皇太妃抚养,往后数年乖觉异常,皆未现于人前。成年后,武帝随手指了益州为其封地,命其昼夜不停即刻就番,而后数年安稳,才渐渐没人提起这段往事。”
高和在屋内来回踱步,言语中皆是愤懑:“如今不过安分了几十年,新承袭爵位的新陈梁郡王竟生出了此等心思,断不可姑息。那么如今,殿下的打算是?”
“多半是要从中州、冀州收回些兵权,加上原本便握在手中的兵马,与他们硬冲了。若是不动兵自然是好,只是眼下恐怕难以善了。我看陈梁郡王也必不会罢休,若是他们从中生了歹念,再联合诸多世家,殿下恐怕讨不了好。毕竟……陛下先前开科举,诸多世家心有不满,恐生异心呐!”
陈允延又叹了口气:“殿下急召,这两日我便要动身前往建康,只是你得替我留守于此,暂时不能离开汀州,我先回府,得尽快选些信得过的人……”
听到这里,越承昀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激愤。他径直推门而入,朝二人长揖一礼,随后便开门见山道:“我自请随陈大人回建康,望大人准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