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小年纪但却学着八旬老翁似的口气语重心长教导不懂事的晚辈,人小鬼大机灵模样让不少病友都泛起笑容。
林黛玉听完,抬眸看向顾淮璟,后者目光里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似清亮柔和的月光,轻咳一声:“姐姐答应你,所以小妹妹你也要乖乖喝药快些好起来,别让你娘亲担心好吗?”
“好!我答应姐姐。”小姑娘高兴地拍了拍手,扬起大大笑脸,扭头就想和娘亲分享喜悦。
可,下一秒,她面色忽变得黑紫,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掐指脖颈似的,眼球突出,紧接着嘴角忽呕出出大口大口的黑血,不一会便染红了她破旧的衣裳。
抱着小姑娘的中年妇女浑身颤抖,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凭本能咿咿呀呀发出悲鸣的求救。不住颤抖着想要将小姑娘口中的血抹去。
小姑娘分明是痛苦不已的,但恐是怕妇人担心,于是她艰难摇头,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娘…要笑,不哭。”
她眼前的景象逐渐支离破碎,
黑色血迹蜿蜒向下浸湿了她仍旧抱护着的那篮子桂花。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她那个爱美的妹妹来接她了。
妹妹就站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笑着,身上干干净净半点联想不出她死前满身脓包腐烂溃败的模样,妹妹见她不理她,还招手还撒娇着快些来陪她一起玩。
她想上前,但身后娘亲凄厉的哭喊和不断被灌药泛苦的味蕾让她迟疑。
若她也去了,娘亲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不舍得妹妹也不舍得离开母亲。
她回过头,却只能看到那些隔过黑暗的花与水(1),再也见不到娘亲慈爱的目光。
“呜呜呜。”中年妇人抱着小姑娘的遗体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嗓音响彻整片疫区。
那篮子沾染了黑血的桂花已然散落一地,星星点点终结了不过六岁稚子短暂的生命。
这样的场景在这个疫区无时无刻不再上演。
人们从一开始的共情落泪,到表情逐渐麻木,最后甚至觉得都死了才好,反正吃药能不能活也得看命,多个人死,到天上也有伴不至于孤单。
整个病房为小姑娘难过的竟只有她娘亲、林黛玉及顾淮璟三人。
林黛玉想劝但丧子之痛她该如何抚平?
而顾淮璟则只是沉默地上前想合上小姑娘死后都不肯闭上的眼睛。
可接连三次,那眼都不愿闭上,顾淮璟轻叹:“放心吧,我们会安顿好你娘。”
他此番话说完再去合,这次小姑娘的眼睛才终是闭上,神色安详,就像不过是要睡很长久的觉,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就会醒来。
顾淮璟向来不相信神明,但此时也不免因此而震撼。
这个世界上父母确实不一定爱孩子,但孩子对父母的爱一开始确实是无条件的。
林黛玉也垂下眼用丝帕拭泪。
5号病床的中年男人却掀开被子猛地坐起:“别嚎了!一个赔钱货而已有什么要紧?至于如此?死都死了现在哭给谁看呢?要是难过你也陪她一起去!你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你只会哭!
而你哭,你只会吵到其他人休息!就你们家死人了是吗?我们这里哪家哪户没死过人可哪个有你这样号丧的!我们被这病折磨得要死要活好不容易可以睡会,你就不能闭嘴跟着医师们去焚尸场哪里哭!”
此话一出,虽没人附和,但隐秘流转的眼神都在支持着中年男人,埋怨中年妇人杀猪般的哀嚎搅扰了好梦。
林黛玉眸中微冷,将丝帕递给中年妇人拭泪:“病治好了可良心却也没了,当真可悲。”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特有的婉约和软糯但却格外刺耳。
让不少人都低下了头。
已经是第二次了,顾医师就来说了一次,但是他们被病魔折磨得内心都在逐渐扭曲,有不少人作为人最基本的是什么都渐渐淡忘了。
那5号床位的人心有不甘,但顾及林姑娘在这群人心中的地位也没有再挑刺,被子一盖佯装睡去。
很快,就有负责入殓尸体去焚烧的志愿者们来了,他们一声不吭只是想将尸体处理。
雪雁竟也在列,她看到林黛玉时明显的忧心。
但转而又见顾淮璟以及那奇奇怪怪但又特别适合姑娘的轮椅,眼里的欣喜几乎要迸发出来。
她转而同其余人说明后便朝林黛玉而来,顾淮璟顺势让位。
雪雁眼泪都要掉出来:“姑娘,你的脚?”
林黛玉拍了拍雪雁的手表示无事:“是不是人手又不够了?你原是制药的都来了。”
“哎,毕竟即便是身穿这些我们也还是有成片成片的人倒下。”雪雁轻叹,不只是患者他们医者也多的是扛不住的。
林黛玉心中沉甸甸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边却发生了争执。
原是志愿者想把小姑娘的遗体带去可那妇人泪糊满脸,死死抱住自己的闺女不肯松手:
“我这闺女自打生下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可她死后我竟然连她的遗体都保不住,你们如此狠心,要让她化灰化烟,永世不得超生才肯罢休吗?你们怎么这么狠的心?呜呜呜。”
要不是官方强硬要求,没人会让自己的亲人去火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忌讳。
其实在下达这条死令时,黛玉也曾尽力说明是因为即便是尸体也会导致瘟疫的传染,及时埋进深山但只要接触到动物,由动物总会间接传染至人。
为了其他人的安全着想请求群众们将病逝之人的尸体尽数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