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萧麒端坐在高台上,一身绛红色的吉服,他微昂着下巴,这样的萧麒哪有从前可怜的模样?晏渠山切实地意识到——萧麒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
而他呢?他晏渠山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头灰扑扑、脏兮兮的恶狼而已。
他厌恨这样……晏渠山想撕掉那层高雅的君子皮囊,他想狠掐萧麒的喉咙,质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弃他而去,是不是要与薛恭文结姻,如果是……如果萧麒真的不爱他了……
他恐怕会杀了萧麒,再一剑捅死自己。
可事到如今……他甚至连与萧麒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
“晏公子,晏公子?”恰在此时,一名小太监从他身后追了上来。
晏渠山惶然地站在那里,那小太监叫了好几次他才回过神,晏渠山看向他——他眼中的那股还没来得及藏下的杀意叫小太监胆怯地后退一步。
小太监咽了口口水,颤抖着手从衣袖中抽出一封信来,晏渠山抬手接过——那是一封密报。
晏良案后,晏渠山买通了一名在朝中立场不明的七品小官,他要那小官将朝中有关晏良案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那密报上写——
晏良贪赃枉法,证据凿凿。皇上勃然大怒,下旨于四月初九午时,将晏良押至菜场门口问斩。
***
萧麒好不容易避开了那群世家子弟,在余晖赤红时踏着雨露回了承恩殿。
他饮了不少酒,正头晕目眩着,连一碗解酒汤都还没来得及喝,却听见了那如天雷般骤然劈下的消息。
玉碗重重地磕在桌沿,里头褐色的汤汁倾出大半,就这样淅淅沥沥地洒在萧麒精秀的吉服上,溅在他白皙的手背上,烫出一片红痕。
萧麒只感觉一口气血涌到了头顶,他抓住方海的半边衣领,大喊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怎么会证据确凿,怎么就要斩首示众了?!”
萧麒眼前一花,得亏紫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否则怕是就要这样跌在地上,他惶然地摇着头,唇色苍白——晏良的案子,皇帝搁置了那样久都没有表态,任谁都以为他是在等风波过后,从轻发落。
方海哭丧着脸:“殿下,君心难测啊……”
萧麒怒地将案上的物件扫落在地,抬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倏然转向身边的紫珠,颤着嗓子问他:“晏渠山呢?”
“奴婢今日没见着晏公子……”紫珠怯怯道。
萧麒闭了闭眼,疲累地坐在床榻边上,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罢了……先不要叫他知道这事。”
“行刑日是什么时候?”
“回殿下,是四月初九。”
萧麒紧攥着衣袖,指尖隔着衣料深深地扎进肉里,他垂着脑袋,自言自语了一句:“还有小半个月。”
“杜若。”萧麒蓦然抬起头来,“去把祖父请来,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杜若朝着他福了福身,正要应下,厢房外则传来一道熟悉而威严的声音,“不必来了!”
房中人齐齐向外望去——正是上官仪沉着脸大步跨了进来,他站定在萧麒身前,“殿下。”
萧麒匆匆地站起来,急得两眼通红,“祖父来了,这正好,晏良他……”
上官仪未待他说完,抬手止住他的话音,他侧身看向站在边上的方海等人,肃然道:“你们都先出去,看好门,别让闲杂人等过来。”
几人鱼贯而出,门扉“咔”地合上,外头天色已暗,激起来的一阵寒风飘进来,吹得烛光跳动摇曳。厢房内死寂无比。
萧麒率先开口,打破沉寂:“祖父,行刑日在几日之后,若是这些天劝一劝父皇,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说完这番话,略带期冀地看着上官仪,萧麒一动不动地注视上官仪的眼睛,却见他面上尽是淡然。
萧麒心口咯噔一跳,寒意从脊骨处窜上。他不由得后退几步,手脚冰凉:“祖父……祖父这是何意?”
“殿下,老夫帮不了他。”良久,上官仪才开口道,“晏良此番必死无疑。”
轰隆——屋外倏然一道惊雷劈下,瓢盆的雨在转瞬间降下,雨点击打在琉璃砖瓦上,嘀嗒地响着。
萧麒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他最害怕的猜想在此刻显现,萧麒脸色青白,一双凤眼赤红地看着面前人:“你说过,只要我与安定侯府交好,你便会帮我的……”
他只觉得喉头突然一股腥甜,“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萧麒倏然抬手指向屋外,面色惨白如鬼:“我没有听你的话吗?你让我做什么就是什么,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他死盯着上官仪,艳红的唇角突然一扯,萧麒的声音可怖地沉下来:“哪怕你背着我去安定侯府提亲,哪怕世家内传遍了我与薛恭文的婚讯……可我有说过什么吗?!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的……”
莹透的泪珠顺着他面庞滑下,萧麒痛苦地皱起了脸,他自虐一般地用拳头击打自己的胸膛:“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忍了……我只要你救救晏良,可是祖父……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啊!”
“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啊!!!”
上官仪从进门开始就静默如古井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你知道了?”
萧麒流着泪苦笑:“祖父既没有刻意隐瞒,纸又如何能包得住火呢……”
上官仪长长舒出一口气,他负手道:“不是没帮过他,此事,老夫无法为晏良做主。”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晏良去死,眼睁睁地看着晏渠山成为罪臣之子,往后余生都与科举无缘了吗?!”
“祖父……”萧麒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心一横,竟然就这样直直在上官仪膝前跪下,他仰着头去抓上官仪的衣袍边缘,“麒儿只求你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