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声大笑,刀刃卷口处倒映出数十杆长枪寒芒。
残甲下的香囊早被血浸透,方家小姐绣的那枝红梅正被北风撕扯着瓣。
老王爷的军令言犹在耳:"陆羽,你带五十骑冲南门。"
他记得自己抱拳时香囊坠在护腕上,红绳缠着方小姐临别时系的三枚铜钱,此刻尽数断在尸堆里。
第八个骑兵咽喉喷血倒下,陆羽反手将断刀捅进敌将马腹,腥热浇了满脸。
马蹄踏碎肋骨那瞬,他竟想起立春那日方家后园,方小姐踮脚折梅时簪上垂的银铃铛。
"待冀州的雪化了……"
他应她的话还噎在喉头,此刻却混着血块往外涌。
铁靴踏雪的轰鸣近了,他攥紧半截红绳,忽然想起该在香囊里藏封信的。
断枪穿透了胸甲,陆羽仰面栽进雪窝。天穹低垂如裹尸布,他望着纷纷扬扬的雪片,恍惚见着方小姐掀开轿帘的模样。
那日她将香囊塞进他的掌心,指尖比檐下冰棱还凉。
“我等你回来,我们要白头偕老……”
"七十八……"
陆羽数着倒下的第九个敌骑,血珠撞碎在雪地里。
残存的左手摸索到半截箭矢,狠狠扎进扑来的战马眼眶。
畜生嘶鸣着将陆羽甩向城门,青铜门钉磕碎膝骨时,他听见自己笑得比城头号角更凄厉。
最后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陆羽没有力气再躲。
箭镞没入胸膛,他竟然觉得痛快——这样重的伤,方小姐总该信他是战死而并非负约。
血沫涌出嘴角,陆羽摸索着去捂心口香囊,却抓了满手的猩红。
雪落得更急了,盖住死去的玄甲军的骸骨,也盖住陆羽渐渐涣散的瞳孔。
城楼轰然倒塌的烟尘里,那抹褪色的红梅终于被雪掩尽,像极了方小姐去年除夕剪坏的那盏窗花。
第239章魂断菩提
五更天的雪原上,双骑并辔疾驰。
苏珏看着前方李明月的背影,他束发的红绸在朔风中猎猎如旗,或许在李明月口中的那个时空里,他也是意气风发。
借此,苏珏似乎窥见了李明月成为周灵王后的饶饶风骨。
但荣光背后深藏的是残忍,所谓的九五至尊,不过是孤独至极。
长安宫中流淌的,是李明月无人诉说的孤寂。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嘉峪关残破的箭楼,苏珏勒马回望,城垣下未烧尽的战旗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昨日鲜卑右部五千狼骑撞碎在此处,尸骸与断戟在护城河淤成猩红的泥淖。
"埋锅造饭的时辰又误了。"
李明月并辔而来,玄甲上结着薄霜。
他解下腰间酒囊抛给苏珏,琥珀色液体在寒风中腾起白雾,"斥候来报,长安城外的八路诸侯蠢蠢欲动。"
苏珏仰颈饮尽残酒,喉间滚过刀割似的灼痛。
三十里外菩提城的烽烟在铅云下时隐时现,像悬在丝线上的匕首。
"让那群豺狗自相残杀不难。"他摩挲着剑柄错金纹路,"只需放出他们最在意的消息。"
马蹄声惊起寒鸦,亲兵呈上舆图。李明月以刀鞘作笔,在沙地上划出蜿蜒曲线:"兖州王与徐州王素有旧怨,若让他们知晓对方得了朝廷密旨……"
话音未落,北面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鼓声。
原来,已经到了整军开拔的时辰。
军队一路行进,待到了第二日天光破晓时分,菩提城的轮廓浮现于晨雾中。
苏珏忽然收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的长嘶惊散雾气——城门前横着五千鲜卑铁骑,可频顿珠的弯刀映着初阳,在雪地上划出新月般的寒光。
"两位,别来无恙。"
可频顿珠马鞍上悬挂的铜制沙漏正在缓缓流逝,"从嘉峪关到菩提城,你们比预计早了半个时辰。"
他的目光扫过李明月,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不过你们要进这道城门,还需等沙漏流尽。"
"是吗?"
苏珏扣上面甲,精铁鳞片在暮色中泛着青光。
他望着天际翻涌的彤云,想起七日前在嘉峪关瓮城下见过的那个老妪——她跪在儿子残缺的尸身旁,用豁口的陶碗舀血水喝。
而战火纷飞中,又会有多少母亲跪在尸堆里寻找儿女的尸身……
就在苏珏思绪纷飞之时,李明月已经纵马跃上高坡。
远处地平线上,鲜卑狼旗如黑潮漫卷而来,重甲骑兵的锁子甲映着残阳,恍若流动的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