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泪水从这双眼睛里流走。
泪光穿过赵昱的手。
他接不住这些眼泪,就像接不住她从宋家田庄窗棂和围墙上的坠落。
那时,她已经连续七十六日只能吃一顿不堪的饭,勉强能爬上窗,却不能再稳住跳跃。他只好让她将絮被丢在窗外,背对着倒下去。
走到围墙,絮被已拆成了她的衣裳,他只能选一个没有石块树枝凸起的地方,让她倒。
万幸她没有受伤。
那时,他知道自己接不住,所以,没有尝试伸手。
现在,他还是知道他接不住,却伸了手。
“先……过这个年吧。”他说,“至少,能平安过了这个年。”
“嗯。”青雀低头,轻轻地擦泪。
“别哭了。”赵昱轻声。
“嗯。”青雀点着头应。
“这时候又只会说‘嗯’了。”赵昱就笑。
青雀抬头,看着他的笑眼,也露出一个笑容。
“你该睡了。”赵昱说。
“殿下,你会走吗?”青雀问,“躲出去?”
“……什么是躲?”赵昱“啧”地一声,“你想让我陪你?”
“……想。”青雀慢吞吞说,“殿下在我身边,我更安心……况且在宋家田庄的几个月,想来殿下——”
她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更是好不容易才抓住想要的人的一角,不能因为怕羞就不把话说全。
于是,她坚持说完:“想来我睡着的时候,殿下也都在。”
她的语气肯定,并非在向他询问。
赵昱知道她聪明,知道相见的这两日,他已在言语中暴露了他看了她多久,听她此言,也无从反驳。
“你睡。”
他退至床边椅上,“落座”。
“我不走。”
青雀看着他,看了很久,直到脸上的红晕自然地褪去又升起,才缩进棉被,说了一声:“殿下,一会见。”-
“一会见”。
赵昱听过很多声音。他听过最玄妙、幽微、清雅、震撼,如落珠坠玉,似金石裂帛的乐曲。听过战场的伐鼓鸣角。听过敌军与麾下将士的怒吼。听过大雁群飞在碧空之上的清鸣。
但没有一种声音,比这一句细微又虚弱,几乎小到让人听不见的约定,更让他震颤。
他还是鬼。
但,有人期待着与他相见-
青雀再次睁眼,是除夕的午时。
白娘子上午回家安排年事,午饭后来换秦娘子。
秦娘子守在另一侧屋子里,听见她醒了,便过来笑问:“药熬好了,饭也好了,娘子先吃饭吧?公公们在西边院子呢,说若娘子有事,便叫人去说。”
青雀正坐在床上,和赵昱相视,闻言,忙对她说:“多谢娘子。那就先吃饭。”
赵昱默默退远,让她与旁人相处。
看青雀没再发烧,也能下床,秦娘子便帮她穿好衣裳鞋袜,替她洗了脸,又说:“虽说还在病中,毕竟过年,我给娘子梳梳头吧。”
“只是辛苦你了。”青雀说。
“这有什么。”秦娘子笑道,“正巧上午公公们送了些衣料首饰,我看,也是想让娘子妆扮起来,高兴过年的意思。”
她说着,两个小太监已搬来了两个箱子并一个锦匣,一个笑说:“罗公公与全公公让小人们说,仓促之间,只能找出这些:首饰是送娘子妆扮的,虽然二三十年没人用过,倒没失色。衣料在这一箱,娘子看了就知道。还有些皮毛、棉花,都在里面。还缺什么,只管让小人们去说。”
青雀连忙道谢。
两个小太监又去摆饭。
秦娘子便开了锦匣,不无羡慕地说:“正是这些东西,才配让娘子穿戴。”
虽然江娘子来得狼狈憔悴,病中更减气色,可哪怕是昨日那般破衣乱发,也能看出这是一位世间难寻的美人。
只有绫罗绸缎,金玉珠翠,才配得上这样的好容色。
“我不过无依无靠,投奔而来,公公们心善送我衣食,让我生活,哪里还说‘配得上’与‘配不上’。”青雀说。
“娘子太谦虚了。”放下锦匣,秦娘子拿起梳篦,仔细给她通发,“娘子这样的容貌,不是遇上恶人、坏心,也不会求助到这了。”
这一头短了半尺余,仍长至臀下的墨发,被耐心梳顺,松松挽成一个坠马髻。
秦娘子挑选了一会,选出一个精致但分量不重的碧玉钗,替她暂在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