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技改小组的各种组员们沉浸在获得重大胜利的喜悦中时,歌舞会的现场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事件的主人公叫蒯鹏,这哥们在厂里也是个知名人物,知名就知名在了他的争议性,喜欢他的,觉得他热心,爱帮助人,心眼好,讨厌他的,说他就是个小流氓,大背头,花衬衫、喇叭裤,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在一众身着黑蓝黄白的人群中,尤为醒目。
好人谁这么穿啊!
他的流氓之处不光在穿着上,还在与他爱唱流氓歌曲,没事儿就哼哼,据说是港城还有海峡对岸那边的歌儿,都是通过口口相传学会的,还有那奇奇怪怪的,叫迪斯科的舞蹈,跳起来跟抽筋儿似的,手舞足蹈,伸胳膊拉腿儿,一脸下流样!
他无数次被人举报到运销部,但因着他是大车司机,且开车技术精良,运销部的领导力保,每次都是被批评教育几句,不痛不痒的。
今天出事儿,是因为又在歌舞晚会上张牙舞爪地跳迪斯科了,结果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嗑瓜子聊天的一个女同志,结果这女同志就大叫着“耍流氓”,闹了起来。
女同志打从一看见蒯鹏进来,就不满得很,仿佛他是瘟疫,嫌弃得不行。被人碰到的时候,本来也没在意,谁碰谁一下,多正常啊,可转头一看碰她的人是蒯鹏,立时心头火起,摸着被碰到的地方,就叫了出来,紧接着就挥舞起双手,朝着蒯鹏打去,“个臭流氓,敢欺负我!”
很多人正在看蒯鹏跳舞看得高兴,真正觉得他跳得好看的有之,抱着看耍猴心思的有之,却忽然听见有人来了这么一声,又见有人狰狞着脸就上来打人,连忙过去拉架。
他们可是全程都看着的,蒯鹏怎么可能耍流氓呢?又帮着安抚辩解。
可这位女同志就是不听,非说蒯鹏就是故意的,闹嚷着让领导赶紧开除蒯鹏,让保卫处的人过来,将他扭送去公安局,判个流氓罪,枪毙他!
在现场的两名工会女干事连忙赶回来,安抚女同志,又让其他人先把蒯鹏带走。这才算是暂时把事情平息了。但瞧着女同事不依不饶的架势,谁都不会以为她会就此罢休,两人将女同志带回了四楼工会办公室,请了厂里的妇女主任过来陪着。
这位妇女主任叫吴兆仙,跟何嫚关系非常好,都是海州厂搞基建时娘子军中的一员,因为性格爽利,能说会道、人缘好,深得女同志们的信赖,在厂子建成,留下来转成正式工人后,被提拔成了妇女主任。这个职位隶属于工会,是五十年代,为了保障工厂里广大妇女同志们的权益,而专门设置的。
平时宣传、传达些有关于妇女的政策,发放妇女们的专属福利,倾听厂里妇女们的心声,帮着解决矛盾什么的。
吴兆仙和蔼可亲地跟女同志聊了好久,才算安抚住了她的情绪,勉强接受了蒯鹏只是不小心碰到他,而不是耍流氓的说法,不过跟妇女主任讨价还价,要求蒯鹏必须在厂广播里给她公开道歉。
对此情况,妇女主任不得不劝说:“这种事儿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闲话传来传去就变味了,明明只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就能传成你被糟践了,你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可别给自己找这些麻烦。”
她实在不屑于用这种理由!如果这位女同志被人耍了流氓,她绝对会劝说着站出来,将坏人送进局子里去。可蒯鹏是冤枉的啊,如果真让他公开道歉,就坐实了耍流氓的事情,那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她虽然没在现场,但听其他人详详细细地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再说,用常理去想,哪个脑子正常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耍流氓?蒯鹏这个人虽说名声不太好,但他这些坏名声里,还真没有和女同志扯上关系的。
她做的是妇女工作,可也不能纵容着妇女同志去冤枉别人。当然,她愿意相信这位女同志不是故意的,只是看不惯蒯鹏,打从心底里就觉得他是个流氓,被他碰了一下,就敏感起来,所以她也在尽力安抚。
果然,还是这个理由最好用,女同志不吭声了,咬着嘴唇低头好一会儿,才作罢。
吴兆仙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粉色塑料皮,印着着迎客松图案的笔记本,又找出卫生带、卫生纸等女性用品递给她,又安抚了她几句,等到女同志承诺不再为此时闹腾了,才让女干事送她回宿舍,并且叮嘱女干事找找她的室友,让多注意下她的情绪,要有不对之处,及时通知。
将她送走,吴兆仙松了口气,在旁边办公室关注情况的工会副主席也送了口气。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能在他们这里止步就是最好的了。这要闹出去,轻则影响海州厂的形象,重则影响年度评比,这可是关系到全体职工福利的!
工会副主席决定,等明天上班,一定要找运销处处长段军好好谈一谈,让他们加强对于这位蒯鹏的管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他要是自己没点问题,人家姑娘能冤枉他吗?穿得花里胡哨,跟个野鸡似的,他瞧着都不像是个好人!
颜丹霞是在刘艳娟回到宿舍后,听到这一大新闻的。
当时才下午4点多,颜丹霞洗完澡,去借了杂志,将脏衣服泡上了,正歪在被子跺上看书,刘艳娟却突然回来了,颜丹霞下意识地看了下手表,问:“怎么这么早?”
一般有这种玩乐的活动,刘艳娟不玩到散场是不肯回来的。
刘艳娟把棉服外套脱了,往床上一扔,说:“别提了,被搅合了,提前散场了。”接着,她绘声绘色地将当时的情况讲述了一遍。语气中带着气愤,嘟着嘴说:“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蒯鹏就是不小心碰到的。他那个叫迪斯科的舞蹈动作,本就是手臂前后摆动的,我以前看蒯鹏跳过的……”
她说着说着,脸上忽然又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说:“那个薛洋,跟高小萍本来准备了一首《敖包相会》,唱高音显摆一把的,你知道的,薛洋这个人,歌唱的还是不错,高小萍唱得也还行吧。结果,还没等他们表演,晚会散了,嘿嘿,没给他们出风头的机会!”
“对了,你知道高小萍吧?就是咱们厂的广播员,都说她是海州厂最漂亮的,哼!有一回我碰见她跟你们组长说话来着,瞧她那表情,我觉得肯定是看上秦工了。
“原来我还以为她以后就跟薛洋好了呢,没想到还是那个势利眼,熊瞎子掰棒子,看见个更好的就把手里的给扔掉了,也不知道秦工会不会看上她,可千万别……”
她自顾自地说着,颜丹霞却只听见了她的第一句,回忆起那个只要下班时间就换上自己醒目衣服的年轻人,总是笑着,眼神很干净,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热情打招呼。
她对这人印象很好,有时候在厂区里碰见他,如果拿着重一些的东西,他会主动过来帮忙提。不光是帮助自己,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需要帮忙的,他都会去帮,且很注意分寸,保持着距离,绝对不会碰触到身体部位。
颜丹霞也不相信这样的人会耍流氓。
没少听人讲究蒯鹏的坏话,比如车间里的一些人,他们闲聊天时,时不常就会提起他,语气鄙夷中,又透着丝羡慕,批判他小资产阶级,批判他学洋人,净出洋相,批判他居然会游泳……
别的就不说了,颜丹霞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游泳也成了资产阶级专属了。蒯鹏是华县人,就说海边长大的,哪个不会游泳?那是人家为了生活,练出来的本事!她有些想不通,不是一直在提倡解放思想,大胆一点嘛,怎么这些人还生活在旧时代?
第23章
这个问题,秦今朝也在思考,他是从邹新军那里听说了整件事情。海州厂就是这样,一点事儿就能传得沸沸扬扬的,也不知道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明天会传成什么样。
晚上,他在给父亲写的信中,提到了这件事儿,写到“我了解过这名叫蒯鹏的年轻大车司机的事情,他入厂时,当的是装卸工,因为表现好,被选拔为司机。在工作上,他听从运销部的调度,安排去哪条线路就去哪条,从来不讨价还价,他爱护车辆,车开得精心,每次出完车回来,都要把车擦得干干净净的。去年考核的时候,他得了大车组技术考核的第一名,还因为拾金不昧,上过厂报,可就是这样的人,从来未曾当选过优秀团员,也没有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一切皆因他的‘不正经’,一看就像小流氓。”
“这样的人不被大肆表扬,是海州厂的错误,虽然思想解放也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但旧思想依旧牢牢桎梏着人的心,任重而道远啊!”
元旦过后,厂内又恢复了生产。但很快,各个车间都接到了减产的通知。
虽然这在海州厂,还是第一次,但人们都没觉得多惊讶,海州厂本来就是按计划生产单位,第一季度减产,第二季度,第三季度增产,都是很正常的。职工们大多都觉得是好事儿,去年年末的时候赶生产进度,都给累够呛,正好可以好好歇一歇。
尤其是三班倒的职工。
随着减产通知一块发出来的,还有暂时取消三班倒,全体职工都按照一个作息来生产、生活的通知。
生产车间里一片沸腾。
谁愿意上夜班啊?就是有夜班补助也不愿意!夜班太熬人精神了,昼夜颠倒的,上一次夜班,好几天都修整不过来,且白天睡觉晚上上班的,总感觉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心情也憋闷。
大家为了上班的时候不犯困,能打起精神来,不知道想过多少招数,指甲掐中指,喝浓茶,大声说笑等等,可以说是充分发挥了想象,还能互相传授经验。
最好能永远取消三班倒才好呢!
秦今朝敏锐地觉察到了这其中的问题,将元旦放一天假,全体职工休息搞联欢开始,到减产,调整三班制,在将听到的、看到的信息结合起来,便能得出结论:原料供应不足了!
虽然早有预料,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在一件小事儿就能传得满厂飞的海州厂,竟然没有人讨论原料供应不足的事儿,显然是上面领导下命令叫死死瞒住了。
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这种消息一旦放出去,很有可能造成厂里职工们的恐慌,对于解决问题无济于事。
秦今朝不知道沙厂长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这位厂长了,听说又去部里出差了。几天的时间里,他在海州和燕市之间打了两个来回了,第一次坐小轿车往返,第二次实在受不了,改坐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