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
“陛下遣奴婢来之前,便已动身前往宫门,大人不若一起。”罗熙殷勤道。
秦紫仪却道:“请公公先行一步,容我更衣整理仪容。”
只见秦紫仪转身进入宫室之内,陆铮鸣紧紧跟在後面。
兰香子擡头看了罗熙一眼,尴尬一笑,也溜走了。
秦紫仪却并非真的要换衣,而是慢悠悠地坐下来,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哎,师弟你不是要换衣服吗?”兰香子有些急切,因他确实想去凑这个热闹,瞧瞧百官叩问宫门的盛况,只是这当事人好像并不着急去。
秦紫仪一笑,“我如今还是一介囚徒,又如何能去?”
兰香子有些懵懂,“但师弟却与那太监说要更衣?”
秦紫仪颇有耐心地为他解惑:“罗公公奉天子之命而来,不可不给他这个面子。只是,如今我为囚徒,自然要有囚徒的自觉。”
所谓囚徒的自觉,仍然在于一个等字。
等那些火烧眉毛的人不得不向他低头,请他出山平息风波。如此一来,高下立现。
他虽性洁而孤,却也不惮使用这样的手段昭示地位。
哪怕秦紫仪并不争名夺利,哪怕他称病不朝,内阁之中说了算的那个人是谁,所有人都该心中有数。
这些人,不该越过秦紫仪,擅自掀起针对陆铮鸣的波澜。更不该,试图用阴谋欺骗他,用既定事实逼他就范。
他本以为天下应当无虞,可是,没有领头之雁便令松散的群雁蠢蠢欲动。并非所有人都对权势没有渴望,哪怕他们自认只存一点私心,可是所有人的私心聚拢成势,都极有可能将整个国家推向深渊。
还不到能够与陆铮鸣放下一切,去渡一生之长的时候,所幸,陆铮鸣愿意等他。
秦紫仪只得重整衣衫,擦拭剑锋,出宝匣去。
宫门之外,已经升任御史中丞的陶潜,身着白衣,披头跣足,向着宫门痛陈:“昔年我不言,今日我不语,如今玉山倾,谁做行云钟?”
秦紫仪风仪冠世,天下咸服,时人尚玉,因此他于世间留有玉山之名。
“玉山巍峨,峰霄盈尺。松柏郁郁,琼芳扈扈。红坠湿云间,飞雨曳神烟。孤洁照空晴,崇阿镇国岳。虎蛇踞麓林,豺狼尽冠缨。流血漫野,草木泣露,山崩玉碎,卷尘蔽日,罪者何人?”
“怀璧其罪,盗者猖獗!所守匪亲,敲山吸髓!玉山怀罪,吾亦怀罪,不恤玉洁,不体山崩!盗贼怀罪,吾亦怀罪,不察豺狼,不守山崩!与君同罪,罪君罪我!与贼同罪,罪贼罪我!”
这便是之前那宫人所通禀的《同罪书》,借物喻人,说的是玉山盗玉,指的是谁衆人心知肚明。
这是尚且给内阁留了面子,不曾指名道姓讽刺。可在场俱是舞文弄墨的大家,《同罪书》与指着阁老们的鼻子骂也并无区别了。
满朝文武冠缨辈,磨牙吮血,尽披人皮!
刀笔墨锋,剖开肮脏的表象,直切利害。
小天子早已站在此处,不知听了多少遍。如今他的母後和阁臣们到了,又同他们一起听了一遍。
宫门之内的这些人,无一不紧锁眉头,面色难看至极。
此时,小天子对着太後道:“小舅舅是天下人仰慕追效的楷模,文武之中官声斐然,说是肉身成圣都不为过。可看您与诸位相爷如今的反应,显然是对此毫无准备,您怎麽敢的?”
秦紫仪那桩桩件件的事迹,哪里是甚麽软柿子吗?不过是仗着他人品贵重,从不间行卑鄙。
秦濯缨等人并非不知道,只是却没有想到风骨的重量是那样沉重,他们还未来得及弥补之前的疏失,便要被这力量压垮。
此时,他们也才知道秦紫仪此前到底是如何退让。
直至今日,面对叩问宫门的滔滔人潮,他们才发现,秦紫仪的声望到了何等可怖的地步。百官身後,是布衣学子。
正因为他们不曾绮罗加身,才更显民心所向。
秦紫仪一子未出,却胜局已定。
“如今情势,唯有一人可平。”
可能平之人,却迟迟不来。当秦紫仪不再优容,竟是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正当此时,罗熙前来复命,告知天子与太後小秦大人正在更衣。
百官叩问宫门,所为之人却在更衣。
在场诸人俱是聪明人,他们当然知道秦紫仪此举背後昭示的倨傲,然而却只得向这倨傲低头臣服以渡眼前的危机。
群相尚在踟蹰,秦濯缨却迅速作出决断,“陛下与诸相稍候,本宫去请。”
“我与娘娘一起。”右相长叹一声,一夕之间,他仿佛又苍老许多。他的内心充满担忧,阉党之祸刚刚结束,少帝即位,正是主弱臣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