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章
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陆铮鸣日夜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猝不及防,但又在意料之中。
逆王的大军完全截断了兰陵与徐州之间的通路,如今徐州城到底如何,陆铮鸣并不清楚。
那一日城中百姓还在酣睡之中,城门守军已经接连几日不眠不休。陆铮鸣于用兵之道上有远胜秦紫仪的天赋与敏锐,更有一种天才般的直觉,逆王的大军或许马上就要压境了。
倘若我是逆王率兵之人,何时攻打兰陵,能一举建功,振奋士气?
毕竟徐州虽然易攻难守,却有八万驻军。倘若将领死守,即便有阉党作乱拖後腿,徐州城一日不下,便有一日的变数。
既然徐州这块顽石不好磕,那便捡个软柿子捏一下,一扫围困徐州将近两月不能建功的士气也好。驻军少于徐州,又距离徐州最近的几个重镇便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陆铮鸣早早就安排好城防,以防逆王大军夜袭。毕竟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徐州,逆王麾下若有善战之将,必然会以最小的代价建功,夜袭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陆铮鸣没有料错,逆王果然选在一个深夜偷袭兰陵城。此时夜黑风高,人困马乏,正是人防备最薄弱之时。
逆王甚至没有带重骑,而是点了一队轻骑兵悄悄靠近了兰陵,马蹄上包裹了厚厚的棉布。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刻,在城中,若不留心听,根本感受不到那训练有素的马蹄声。
然而这队轻骑虽然出其不意,却不想遇上了陆铮鸣料事在前。
城门之上的守军因上官耳提面命,不敢怠慢,睁大眼睛竖着耳朵留心周围动静。城外更有斥候夜巡,以防敌袭。
因此,这队逆王轻骑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
陆铮鸣为了以示重视,也会时不时夜巡,视察士兵的警醒程度。这一刻,他恰好就在城门之上。
城垛上明灭的火把将陆铮鸣的神色照映得幽深莫测,周围的将士们都叹服于将军料事如神。
城中按照陆将军的吩咐按兵不动,等待那队轻骑靠近之後,这才将城垛上的所有火把点燃。一瞬间,城墙上灯火通明,仿佛点燃了黑夜。
而随着灯火燃起的,还有早就备好的滚木与铁水。还未等那轻骑队反应过来,滚烫的铁水就兜头浇下,将打头的骑兵烫死灼伤,在寂夜中引起一阵阵惨嚎哀鸣。
这还不算完,随之而来的重木滚石又向跟随其後的士兵滚滚碾去,粘带着倾倒而下的铁水,发出了烤熟皮肉的滋滋声。
陆铮鸣望着城下的惨相,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雨之下幸存者十不存二。
这一番出其不意的防守反击折损了敌人大半兵力,逆王之军也不是吃素的,见兰陵城显然是早有准备,便当机立断撤军,将损失减到最低。
陆铮鸣见敌军果断撤退,脸上没有露出胜利的喜悦,神色反而更加凝重。
此时,显然有守军被这轻而易举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兴冲冲地发问:“将军,追击吗?”
陆铮鸣却道:“打开城门,将我们射出去的箭还有滚木捡回来。”他声线沉着,“令城外的斥候带上敌军扔下的兵刃分作两队,一队北上遥京求援,一队去西北找奉帅求援,告诉他们,徐州已破,南壁沦陷,兰陵屯粮只能支撑一个月。”
即便心中存疑,士兵仍然不打折扣地执行命令,前去传令。
此时,陆铮鸣身边的成春才不解地问:“咱们不是屯够了一年的粮食吗,首战告捷,士气大涨,敌军必然不敢轻易来犯。而且您何以说徐州告破呢?依我看,徐州应当还能坚守。”
陆铮鸣垂目而眺,唇线紧抿。成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脸色一肃,神情是说不出的沉重。
陆铮鸣这才指着满地无主的利刃,凝声道:“他们人人都佩上了越刀,附逆的势力比我想象的更庞大,倘若越王参与其中,这城能不能守上一个月还是未知数。”
越地盛産铁矿,其铁矿纯度极高,所锻造的兵器极为坚硬锋利。朝中铁器十有二三出自越地,盖因越刀精美难锻,虽然富有铁矿,铁器産量却不丰。然而,或许是越王藏私了。这队来犯的轻骑竟然人人佩戴越刃!
越刀锋利举世闻名,阉党横行,越地朝贡的越刀皆入了五军都护府。连边境守军都只能喝阉党剩下的那点肉汤,更遑论他们这些镇守内陆的军队了,得到一柄越刀便如获至宝。
更重要的是,越地存有两座兵工厂,越匠精工巧思之名由来已久,端王倘若获得了越王的支持,其器利是难以想象的。
这次是逆王轻敌,并未将兰陵放在眼中,陆铮鸣攻其不备,这才未令逆王偷袭的奸计得逞。
“我来兰陵之前,守军日常懈怠,你我看在眼中。屯粮和军备可以筹措,士兵可以训练,然而城墙屹立百年,要靠一代代人养护。我只怕,万一越王真与逆王勾结,这纤薄的城墙,挡不住越地的重械。”陆铮鸣又是一叹,“而那队轻骑面对失利,果断选择撤退,成阵极快,显然是训练有素,这说明逆王麾下有能将。”
“天时丶地利丶人和,逆王三者俱全。如今他们佩上了越刀,徐州城破,已成必然。徐州一旦告破,面对逆王号称三十万的大军,兰陵两万人,不过是螳臂当车。”
因跟前只有成春,陆铮鸣便将心中所想都交代了。
“怎麽,怕了?”见成春面色颓唐,陆铮鸣轻笑了一声。
“咱们人虽然只有区区两万,但已经在事前做足了所有准备,只不过是没料到他端王能借到越王的兵刃。倘若援军来得快,说不定还能反戈一击。”
陆铮鸣拍了拍成春的肩膀,“不相信朝廷,也要相信奉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