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过,这第一场比试叫做论万经,乃是历来大比的传统。
由主办方请学林中的文豪,钦点一百卷书,赛前一日公布。参赛的学生必须熟读这百卷经书,然後进行论辩。
所谓的论辩,就是先由出题人从百卷经书中点一句话作为题头,三方各出一名学子,依次阐释,所言内容必须出自百卷经书中。学子论辩,有三论,首论丶次论丶结论,首论应对题头,立住论据;次论言明观点,据此论辩;结论作为结尾,必须出自出自非题头所在的经书。
对格式要求严苛,一旦所言之理不在指定书目中,便要扣分。各方总分满分九十九,有旁征或者出错,便要扣一分。
三方学子论辩完,再由出题人点一句题头,再行论辩。如是者六,再行自由论辩,论辩胜者计一分。
由此,若是论辩时一步未错,得分九十九;若是自由论辩时胜利,将得满分一百,衆人称之为满题分。
自有此赛始,还无哪个学府,得到这满题分的成就。
鸿儒点过题头,便端坐首位,请各方论辩。
依照顺序,先由稷下学宫的代表扣题头,再是国子监,最後是白鹿书院。一轮过後,改换顺序,纵向看来倒算是公平。
然而第一轮先是稷下学宫论辩结尾抛出结论,国子监首论应对他的尾论,再将自己的尾论抛给白鹿书院。想必私下他们已经就第一轮有过交流,国子监准备充足,然後再将准备好的难题抛给白鹿书院,等着白鹿书院出丑。
到时候国子监必会出尽风头。不出意外,将由二皇子作答。
果不其然,主持人要求参与第一轮论辩的选手跨先一步。秦紫仪孤家寡人,并无所谓,看他国子监,果然是由二皇子上前一步。
于衆人翘首以盼中,稷下学宫第一个出场的学子也是其学院中的最佳者,侃侃而谈,看起来倒是似模像样。
他一面侃论,台中有数个速记官,一面笔录,记录他言,而後呈给评委,对照百卷书经,检查其中是否有错漏之处。之所以用数个书记,就是怕下笔出错,出现误判,以彰显公正。
评委不会当庭给出结果,而是待每轮论辩完成,才给出各学院扣分情况。
二皇子第二个发言,他风度翩翩,先是向衆人行过一揖再说话,显得极为有礼,博人好感。而他的首论既扣准了谷鹤的题头,又极好地应对了稷下学宫抛给他的尾论。结论精彩,将一个难题抛给了秦紫仪。
果然不愧他素日的才名,因此引动了一个小高潮,在场书生纷纷叫好。
秦紫仪发言时却未学皇子作秀,而是神情冷淡,引颈便答。即便他如此冷淡,却仍然令人移不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只听他声音泠泠淙淙,抑扬顿挫,宛如天籁。引经据典,言之有物,逻辑缜密。首论切题,次论充实,结论扣题。同样非常完美。
原本等着白鹿书院出丑的人没想到,秦紫仪,并未如设想的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反而博了一个满堂彩,衆人的叫好声甚至盖过了前头的所有人。
就连沈玉照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听白鹿书院中人说,他惫懒课业,成绩中游,连他的仆从成绩都远在他之上。
怎麽可能,表现如此精彩!
待到评委将扣分情况公布,更是将场中追捧秦紫仪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稷下学宫引用时,有两处漏词,有三处错字,旁征了一处,扣六分。
二皇子,引经据典,均无纰漏,未扣分。
而秦紫仪,同样一分未扣。
因他是最後一个发言,且发言精彩,衆人竟然好似没注意到二皇子的优秀,高呼白鹿书院!
面对这样的场面,秦紫仪神色并未如何变化,仍然是那副不卑不亢,高冷端站的姿态。
沈玉照居高临下,俯视而去,眼中阴云密布,脸色难看至极。
就连场上的二皇子,差点也端不住一副虚怀若谷的姿态,险些当场拂袖。说他素有才名,那是不虚的,因此二皇子也素来心高气傲。若非沈玉照再三要求,他其实并不屑于再继续打压白鹿书院。
然而,就是在如此准备万全的情况下,白鹿书院,居然还是出尽了风头!
台下的百姓书生不曾察觉到沈玉照的不虞,场上的衆人却都与他打交道,知道他是何等令人望而生畏之人。
而秦紫仪峨冠博带,毫不畏惧地直视这位权倾朝野的掌印大监。他一向为人惫懒,如此锋芒毕露之下,更为他的艳色之外披上了一层冰冷尖锐的盔甲。
那殊丽的容色,立时化身为银枪铁戟,直指沈玉照的要害!
秦紫仪一旦出手,剑锋过处,便绝不容人退缩。
他锋锐难当,一连两轮,竟然一分未扣!
沈惜时高坐台上,即便事先已经知道他是如何天资卓绝,如今亲眼目睹,仍然心绪难平,振奋人心。
大快人心!
然而亲者快,仇者便痛极了!
沈玉照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他命人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起来,甚为体贴道:“场中的评委丶书记官,笔耕不缀,他们这样辛苦,赏几碗茶慰劳慰劳。”
他的走狗闻弦知意,立刻派遣几名工人为场上奉茶,顺便,传递了一下消息。
因此,第三轮论辩後,评委遍宣布秦紫仪有几处疏漏,要扣他分。
秦紫仪焉能不知是阉党弄鬼,数个书记官的记录都证明,他确实错了。
这就是明晃晃作弊,欺负他势单力薄。
秦紫仪睚眦必报,如何会吃下这个大亏。
“且慢!”只听秦紫仪制止那评委离开,高声道:“我绝不会错一字!”
那评委哼了一声,“有书面记录为证,难不成,我们还会冤枉你?”
秦紫仪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也许是书记官们同时下笔出错呢?我见记录上有些删改痕迹,或许是忙中出错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