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终于认识到,也领会到,春秋时期,郑庄公为何假王命以伐不庭;东汉时期,曹孟德又为何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切都是因为,凡谋大业,必要有其名正言顺的理由,正当的名义,不然就是一群乌合之衆,为普世道义所不容,自然无法成事。
如今,转变的契机就摆在他面前。
刘负又跟在姜辜身边做了数月的侍者,学会了骑马射箭,也学会了偷奸耍滑,倒是好坏参半。
终于有一天,姜霈接受了她的建议。
她让其花重金,买通一衆人,到处编排她的故事,将她的师父说成神仙,而她自己,则是隐世神仙的徒弟,一个窥天机,晓命理的仙师。
待舆论发酵得差不多,她便状似不经意预知天命,假借星象之变,颁布谶纬,暗示大楚皇室命数已尽,新皇出世指日可待。
她故意将姜霈几次行动的地点,模糊地说是新皇出世的方位,再抛出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操纵舆论,让民衆确信姜霈便是新皇。
姜霈的版图越扩越大,大楚皇室则是日渐式微,那些曾经坚定拥护楚室的人,有一大半都倒戈向他,形势可谓一片大好。
他没有因此懈怠,一鼓作气,领着千军万马,攻进楚宫,将楚皇虏于马下。
拿下楚皇的当夜,他就在血流满地的楚宫,对跟随他的人行功论赏。
与他出身入死的将领,他封侯;为他出谋划策的谋主,他拜相;生他养他的母亲,他尊为太後殿下……凡是有恩于他的,一个都没落下。
楚皇室皆成为阶下囚,他的子女,便成了新的皇子皇女,纷纷有了封号。
至于刘负,她是最大的功臣。
姜霈一声令下,她便在她十七岁这年,成为了还未立国号的政权的国师。
刘负成了大魏的国师,为了避嫌,她不再自由地出入身为公主的姜辜的府邸。
起初,姜辜还十分不愿,甚至好几次都为此事,与皇帝起了冲突。
可没过多久,姜辜身边多了个男子,便开始乐不思蜀,忘了有她这号人。
重色轻友的本质显露。
其实也没什麽,她最初接近姜辜,也只为协助真正的紫微星姜霈稳坐皇位,现在目的达成,姜辜如何,她根本无需理会。
本该如此的。
可她也不知怎的,一个被师父断言冷心冷情的人,竟也生出了几分动容。
她唤住她,问道:“公主近来可还好?”
如此生疏的称呼,姜辜愣了愣,旋即又挤出个勉强的笑:“当然好。”
不好,她一点儿也不好。
姜霈建立大魏,仅仅三年不到,疑心病就已经让他斩了不知道多少开国功臣。
姜辜这个功勋卓着的公主,虽与姜霈是血脉之亲,可也免不了被怀疑。
为摆脱猜疑,她开始无心朝政,做出一心只想与未来驸马花前月下,贪恋风尘的样子。
甚至未婚先孕,引得天下人耻笑。
她的眼睛,曾见过战火中血肉模糊的将士,道路上无家可归的孩童,城门外无人垦植的良田,她曾泣下泪来,誓要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可她现在,只顾贪图享乐。
尽管这些未必是她所愿,可这些,都是她真切做出来的事,荒唐至极。
就像帝王曾许诺她手握权柄,许诺她荣耀加身,许诺她流芳百世,如今却猜忌她,怀疑她,试探她,让她屈服,让她寸步难行。
忘本,当真是一脉相承。
姜辜小心翼翼地问:“我马上就要成婚了,到时候,你能来观礼吗?”
刘负冷冷道:“臣不会去。”
不是不能,而是不会。
她能看得出,姜辜将她视作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可她却没有对其伸以援手,反是冷漠地支起尖锐的背芒,刺痛丶伤害姜辜。
姜辜面色灰败,淡淡道:“不去也好。”
昔日的挚友,闹了个不欢而散。
姜辜走後,刘负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
她朝那个方向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麽,可手心只抓住一团虚无缥缈的空气。
这是姜辜的命数,她介入不进她的因果,只能看着她,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三月後,齐阳公主大婚。
那是个良辰吉日,一片春景中,姜辜身着嫁衣,起兵谋逆,终被皇帝亲手斩杀。
既不能流芳百世,以不足复遗臭万年耶,这是她的道理。
据说那时,帝王泣血,百花失色。
刘负望着院中,春日过半,仍没有丝毫抽枝发芽迹象的柿树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