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成了我第二个家长,一直管我管到我初中快毕业。
父母赌钱欠了很多,九年的义务教育已经是街坊办事处再三上门规劝和学校退让学杂费的结果,他们不会再供我读书。
我不是没有申请过救助和助学贷款,但这笔钱因为各种原因到不了我身上,我後来就不愿意,为此还狠挨了几次打。
好在我成绩很好,这些年靠得奖和跟老头卖废品,零零总总也攒了不少,我藏起来悄悄算了,只要考得好就有学校能要我,只要要我就有谈学费的馀地,只要往下谈一点点,再去高中参加更好的比赛,读完书考大学没有问题。
我是这样想的,可惜老头病倒了。
或许我真的要留在这座城市里,或许一切真的要到此为止,我把老头送进医院,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交了上去,我坐在老头的病床旁边,脑袋一片空白。
我知道我不该後悔,老头只剩下我,我也只剩下老头,我不能後悔。
但是那个时刻,就像有什麽东西沉沉压在我身上,我直不起腰来,痛得一直在掉眼泪。
我咬着牙没出声,在老头病床前一直哭到睡去。
第二天老头不见了。
我不上课,从白天找到晚上,跑遍整个小县城都没找到他。
医生说他其实有儿女,昨天晚上过来把他接走了,但你睡得太沉,就没吵你。
医生说着,把我的钱都还给了我。一分不少,还多了点脏兮兮的红钞票。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怎麽样才能正常说话,声音不太像我自己的,我问:“是去大城市了吗。”
像雀斑的班主任一样。
医生点头:“那边医疗条件也好,你别担心,中考没几天了,好好读书。”
我还是发懵,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学校。
那段时间我刻意屏蔽了外界一切消息,生怕自己听见什麽新闻,白天在学校上课,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晚上回自己家,父母的骂喊和赌声也入不了耳,我几乎是浑浑噩噩度过了那段时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中考已经结束,被老师叫到学校查分。
分数不低,但远低于我应该有的水准。
老师很失望,却也理解,“好歹能擦线进一中,这是我们县最好的学校,比起上一级市里都不差……你原本可以往省会考。”
我没说话。
老头的事情折磨我太久,如今被迫留在这个小县城里上高中,出去的机会被我浪费掉,我是否还要再读书?
我摇摇欲坠,老师就在这时说:“你在县里读书也好,县里学费便宜,这卡供你读到大学没问题。”
卡?
老师递给我一张银行卡,“你爷爷给的,说让中考完後再给你,你爷爷说考得还不错才能到你手上,没考好就直接给山区。”
……我没有爷爷。
我只有老头。
我接过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我如愿以偿上了高中。
中考志愿有老师帮我盯着,不想供我读书的父母没办法插手,他们也不知道老头给我留了不少东西,只是觉得我许久都不会回家,让我别在外面饿死被人找到家里来。
我没有搭理他们,不回家的时候就住在老头的小房子里,他把卡和钥匙都给了我。那房子经常有人上门找茬,基本都是之前被老头讹过的人,每次就是砸门和喷油漆。
我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我觉得老头做得不对,但我怪不了老头,回去遇见这种事都会当做没看见,往上多走几楼,然後等那些人走後,拿着毛巾去擦。
有时候擦着擦着会觉得很委屈,但现在已经不太会哭了。
我的生活再次恢复孤独的平稳,如同一片岛屿漂浮在万里深蓝的海面。
我的父母有时会问我读书的钱从哪来,我说是考第一的奖金,他们让我把奖金拿出来,我没有理会他们,但从他们焦急的语气里隐约察觉——他们应该是还不上钱了。
我不再回家,开始躲着他们上学,我的所有老师也在帮我瞒去向,最後我的高中新班主任出面,跟我什麽都不懂的父母说,我的所有奖金一发下来就全部补交了学费和餐费,我身上也没钱。父母为此纠缠了学校几天,但见死活没办法,最後只能作罢。
从此整个年级的老师都知道了我家里的情况,某天下午我的班主任将我带到一个满头白发的女老师跟前,说:“这孩子物理成绩不错,脑袋也很好,是个竞赛苗子。陈老师,您看看能不能培养。”
陈老师跟我见过的所有老师都不同,她年纪很大,却有一种气质,像百合花,和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
她扶着眼镜看了我两眼,给我出了张卷子,卷子很难,我做了两个小时,只写出来三道题。
陈老师看完之後,没说别的,语气淡淡说了句:“以後放学来我家补习。”
班主任喜出望外:“那补习费……”
“算了。这孩子的情况我也有耳闻,”陈老师摆摆手,“我不差这点钱。”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竞赛生活。感觉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严厉的雀斑老师在办公室带我写作业,只不过这次的作业要难上很多,每次学完我都要抓脑门。
但效果似乎不错,我从县市的小比赛开始参加,金牌一个接一个拿,这些金牌让我在学校的地位都不太一样了。以前我在外面打架会被叫家长,严重些收到过劝退的警告,但现在我在外面打架学校会想尽办法帮我解决,甚至伤到头都恨不得把我擡去医院——即使跟我打架的对方鼻血横飞,而我只是磕了一个包。
很多架并非我有意愿打,只是不打後患无穷。
比如跟父母追债的人,比如莫名欺负我的小混混,比如那些看出我跟老头关系,追着我要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