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灏一动不动,依然保持跪拜的姿势,央求道:“三婶,让我再跪一会儿。”
三婶哪里拽得动他,只好说:“你先去洗洗,我有事要跟你说。”
她郑重其事,像有大事发生。
周灏闻声擡起头,定定看住她几秒,站了起来。
他是去三婶家洗的澡,因为没带衣服裤子,穿的是三婶儿子阿涛的衣服。
阿涛有点胖,周灏穿他的套头毛衣和毛呢大衣,显得有些宽松。
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三婶已经在电烤炉旁坐着等他了。烤炉上煨着两个红薯丶一个白馍,火一烤,馍缓缓膨胀,变成个泡泡,泡泡破裂,芝麻一样的馅从里面溢出来。
见他出来,三婶又打开微波炉,端出一碗热饭,饭上码满了肉和菜,看着是酒席上剩下来的夜饭。
“饿不饿,先吃点东西。”三婶把饭递给他。
周灏摇头:“我不饿。”
三婶又只好把那碗饭放回餐桌上。
“你奶中风是在半年前。”三婶回来,重新坐下,“从那以後就偏瘫了,只能躺在床上,什麽也干不了,是你爸在照顾他。”
三婶垂眸盯着炉子上的红薯和馍,面色悻然,“你爸这个人你也知道,没个定性,照顾两个月就嫌累,天天跑出去打牌,整日整夜的不回来,之後就是我在照料。昨晚你奶半夜起夜,也不知道是要干嘛,她之前从不起来,人就这麽摔下床,天亮後我去看她,人已经去了。”
这麽冷的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躺一宿,又是个偏瘫的身体,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我奶摔下来时,周啓松不在家?”他问,不想遗落任何细节。
家里半夜有人摔下床,周啓松再怎麽也能听到动静吧?
“在。但他打完牌又跟朋友喝了点酒,睡死了,哪还听得见别的声音?”
周啓松不仅爱打牌,还酗酒。
周灏只觉得无力,一年前看见奶奶,奶奶还开玩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什麽时候结婚,要去参加他的婚礼……
如果当初不顾周啓松的反对,强行把奶奶接到城里,或许一切将会不一样。
但他也知道,奶奶不会跟他走。
这麽多年周啓松也风光过,多次要接她去城里住,都被拒绝了,她离不开这栋祖屋,离不开她日复一日精心侍弄的菜园。
“奶奶中风的事,你怎麽也不给我打电话,哪怕偷偷告诉我一声。”
周灏知道不能责怪三婶什麽,却还不是忍不住怨怼,这种怨怼也并非是冲着三婶,没打电话,必然是有种种原因,而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奶奶不让打。
“我也想过给你打电话,可我没你的号码啊,後来想起你跟岳薇在一个地方,就寻思着她能不能联系上你,这才托村长找到她的联系方式,给她打了电话。”
“奶奶有手机啊!”周灏擡起头,“她手机里有我的电话。”
“没看到啊。”三婶茫然地看着他,“收拾遗物的时候也没看到,是不是被你爸拿走了?”
周灏突然心悸了一下。
三个月前,奶奶给他发过短信,说忘记银行卡密码,让他发一下,当时周灏觉得蹊跷,知道老太太不识字,更不会发短信,还以为是叫别人代发,打电话想问一下,手机却关机了。
仔细回想,这半年来打奶奶电话总也打不通,还以为老太太手机忘记充电,关机了,或者是手机没带在身上,听不见铃声,毕竟老人家不像年轻人,手机不离手,他们只要几天不碰手机,渐渐地就能忘记自己有这麽个东西。
综合这种种原因,周灏从没怀疑过什麽,现在一想,兴许奶奶的手机早就落到周啓松手里,甚至他每个月给奶奶打钱的银行卡也……
人都走了,多说无益。
周灏拿起手机,“三婶,奶奶的身後事多亏你跟三叔了,我给你转点钱,丧事我也不懂该怎麽办,该买什麽丶该打点的,还麻烦你和三叔拿主意。”
“其实也没花多少钱,我们都是按照最简单的来,棺材是隔壁老太给自己备的,我们花了两千买来先顶着用。加上寿衣丶自布丶香烛纸马丶停灵三天的烟酒菜和辛苦费,一共花了两万不到。後面的火化要预约,你三叔咨询过,遗体接运丶火化费用丶骨灰存放,大概需要两千。”
周灏拿过她的手机,扫描添加微信,转了十万过去,把手机还给她,“那墓地呢?周啓松怎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