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灏还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并不理解那寥落的含义,只觉得这是傅乐群的敷衍。他转身就带着新兵里志同道合的夥伴投向了出州。那时,他也想过,也许再和傅乐群见面,就是兵戎相对。
下午三四点钟,阳光很明媚地倾泻在院门前,傅乐群独自一个去登门,裘灏独自一个来开门。
满院子里都是嬷嬷拿手的酱汁肘子的香气,傅乐群还抱着一坛好酒,一进门就深深吸气。
“三哥。”这样私人的场面里,裘灏再心存芥蒂,也板不起脸。
天气晴朗,日光几乎有点发白,傅乐群没有立刻搭腔,只是盯着裘灏看。
裘灏伸手要去帮他拿那坛酒,却被他避开了。
“这是三哥带来给你赔罪的,”傅乐群怪深情地看着他,“三哥从没把你当畜生看,三哥知道,你一直堂堂正正地做人。”
裘灏愣了愣,才想起自己似乎是和轻澜说过那麽一句气头上的话。这孩子嘴倒快。
院子里没有人,裘灏却仍警惕地回头张望了一下,才向傅乐群道:“三哥,请进。”
菜已经都上桌了,嬷嬷大概有他乡遇故知的心情,很是热情,毛毛却只怯怯地坐在一旁。
傅乐群带来的是湘州特産的名酒,让嬷嬷先尝了一杯,看看地道不地道。嬷嬷果然一脸的赞赏,傅乐群一面同她说着话,一面伸手往毛毛面前一抓,却抓了个空。
“嬷嬷,毛毛怎麽没有酒杯?”
“毛毛不能喝酒。”裘灏挡了一下。
“怎麽不能喝?”傅乐群反问。
“是不能喝,小哥哥儿喝了酒就哭。”嬷嬷笑道。
“哪有这种事,”傅乐群不相信,“给他拿个酒杯来。”
贵客的面子大,嬷嬷立刻把酒杯拿来了。傅乐群喜笑颜开地斟满:“毛毛也该练起酒量了。等你哥哥办喜酒的时候,总要有许多人敬酒,他就你这麽一个兄弟,你难道不替他代几杯?”
满满一杯酒斟出来,裘灏伸手要拦:“毛毛不能喝,我跟你喝。”
“啧,”傅乐群推开他,只看着毛毛,“毛毛,你自己说,跟不跟三哥喝这杯酒?”
毛毛不说话,看着酒杯,又看看裘灏阻拦的那只手,只是点点头。
傅乐群笑着将酒杯递给他,毛毛接了,便毫无分寸地一口饮尽。
“哎,你看,毛毛是给我面子的。”傅乐群开怀。
他又给毛毛斟满一杯,道:“当年我办喜酒的时候,就是你哥哥替我代的酒。你哥哥比我有出息,将来他娶了媳妇,排场自然更大,你可得招架得住。”
酒杯又推了过去,毛毛像是出神了,没等他劝,就又端起来一饮而尽。
“毛毛,”裘灏脸色变了,“你不要再喝了。酒不是这麽喝的。”
“毛毛真是爽快!”傅乐群却道。
“小哥哥儿,快吃点东西。”嬷嬷起身给毛毛夹了菜,又专门给傅乐群挑了两块肘子。
“嬷嬷,我就想着这酱汁肘子呢,”傅乐群热情地夸赞,“我今儿来,不白吃你这一顿肘子。我有个好消息带给你。”
“你说,什麽好消息?”嬷嬷笑着问。
“有人要给你们哥儿做一个大媒,”傅乐群道,“我都替你打听清楚了。女孩儿家的门第显赫,父亲虽然因为打仗没了,但大伯是行政院的高官。这女孩儿年龄相当,也是读过大学的,在教会学校做英文老师,知书达理,性格也好,模样儿也整齐。”
他端起酒杯来:“这可是难得的好姻缘,裘灏这门亲事做成,日後可是前途坦荡。嬷嬷你说,今儿你这肘子费的功夫,是不是都值了?”
“值了,值了,”嬷嬷喜之不尽,也端起酒杯来,“我们老爷当初就等着哥儿打完仗回来,好给他做一门亲事,他临走前就挂心这件事还没做成。三爷,你可是替他了了这桩心事了。”
“咳,二叔怎麽对我来着。我替裘灏想,那不是应该的嘛,”傅乐群转脸看着裘灏,“这一杯咱们都一起喝吧,这是喜事。”
他伸手去拿那兄弟俩的酒杯,一擡头,却惊讶地看到毛毛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一滴眼泪却悄悄地滑落眼角。
“哟,”他吃了一惊,“这事儿还是真的呢?毛毛这还真是沾酒就哭。还有我没见过的酒疯?”
傅乐群当年成亲的时候,毛毛大概六七岁。喜宴上,他妻子的娘家来了一个和毛毛年纪相仿的女娃娃,长得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很是招人爱。
亲戚们都拿小孩子打趣,指着那个女娃娃问毛毛:“以後叫她给你做新娘子,你们两个也成亲,一辈子做夫妻,好不好?”
毛毛断然地道:“不好。”
“这竟然还不好?”衆人都笑,“那你要和谁成亲?”
毛毛道:“哥哥。”
衆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有人笑向毛毛道:“哥哥不能和你成亲的。”
毛毛被打趣得鼻子一皱就哭了起来,衆人怎麽也哄不住,只得叫裘灏来,又笑着把原委讲给他听。裘灏听着也笑,毛毛在旁哭得脸通红,张着手让他抱,把脸往他肩窝里埋。
这本该只是童言无忌。傅乐群心想,谁也没有想过,这样的童言,竟还能应验在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