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群臣环绕中,在奉承赞叹里,在倨傲地等着身後排着长队的人为他擦干净衣摆上的酒水。
那人是看不见他眼里的比陇西的风雪还要凌烈的恨意的。
*
阴冷的走廊,刺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付大人的嘴还真是硬啊。”
黎青云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目光散漫而狠戾地注视着被锁链绑起的中年男人,寒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迎合着他的脚步声。
这群言官就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口诛笔伐着所有他们看不顺眼的人,整日不知深浅的在朝堂上狂吠狴犴,还以为是自己是在匡扶大义。
“就是不知道若是付大人这双巧手都没了,还能不能写出那样针砭时弊的文章?”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付晟听到他威胁的话语,那些刑具留在□□上绵长而激烈的痛意让他下意识地颤了颤,但很快他又咬牙擡头看向了面前的罗刹,咬牙怒骂道。
“黎青云!你就是刘彦焕的一条狗……啊!”
锋利的匕首如鬼魅般闪过,齐齐切下一根小指来。
天牢中隐约的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像是于阎罗地狱中行走。
“付大人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卑职还不够尽职。”
匕首从断指的截面划过,伴着他淡漠冰冷的嗓音,又游移向另一根手指。
“知道刘大人派卑职来做什麽吗?审问付大人上奏的折子里写了多少刘大人搜刮民脂民膏的证据?”
“呵!”
黎青云挑了挑眉,在付晟的耳边,刺骨的冷笑声在落下的瞬间,手中的匕首又切下了一根手指。
“啊!”
尖锐点哀嚎声响彻天牢,面前之人的血液丶汗水还有无法克制的口涎让他皱了皱眉,但那丝不耐又很快隐于眉眼,似是从未出现过。
单调而缓慢的步子在天牢之中激荡回响,一步又一步似是催命的魂铃。
“刘大人给卑职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好丶好丶照丶顾付大人。”
“切莫让您早登极乐啊。”
“呸!”
听着黎青云左一句刘大人,右一句刘大人,原本还垂着头因剧烈的疼痛而颤抖痉挛的付晟突然开始无可抑制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狗东西忘了你父亲是怎麽死的了吗!现在认贼作父跪下给刘彦焕当狗!黎逸也算是个刚烈的,怎麽生下你这麽个贱种!像你这种畜生怎麽没死在陇西……唔!”
眼前的人蓦地死死瞪大了双眼,他仰着脖子僵住一秒,就在空洞的死意在瞳孔里散开的一瞬间,从脖颈横插着的匕首处喷溅出的血液洒在了黎青云的脸上。
“轰隆——”
雨势瞬间大了起来,恍若白昼的闪电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鲜红的血液从眉眼一直滴落在微微勾起的唇角边。
如魑如魅。
凭什麽!
凭什麽这样的人也敢用父亲的名义指责自己!
黎青云握着匕首的手因愤怒而不断颤抖,他的眼里却迸发出病态而疯狂的光芒。
付晟说的不错,他确实跪下给刘彦焕当狗。
就在午门外的朱雀大街上,所有人都注视着。
在一片怀疑丶鄙夷丶不屑的目光中,他深深地弯下腰,笑得谄媚至极。
在一句句“云本卑贱之子,一切仰仗大人提携”中俯下身来,屈辱地跪伏在杀父仇人的面前。
他是家中的长子,也是现在唯一的孩子。
青云,是父亲起的名字,希望他能承起青云之志,做个清正朗节丶光耀门楣的君子。
但在刘彦焕的脚踏上他清瘦的脊背的那一刻,他听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麽东西碎掉的声音。
那是他十四年寒窗苦读熬出的一身傲骨。
在此刻,碎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