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东栏一株雪
黎青云个人番外
“当啷——”
染血的匕首落在地上,快速失血带来的冷意超过了胸口的痛楚。
“咳咳……”
鲜血顺着指缝流出,在眼前那令人发颤的黑暗即将彻底吞没他之时,过往的一切随着渐次迷蒙的呼声纷至沓来。
他看到冬雪渐消的春日,踏着远山的密林与雾霭,烟重重又水重重。
梦寻几度,终归……何处?
*
定远四年春,竹林清溪,曲水流觞,端得正是风雅至极之事。
在这登科士子们的曲水宴上,尤属位列最前的绯衣状元苏元白最为惹眼。
听闻他自幼在寺庙长大,不饮杜康之物,陛下为此竟特意将往年曲水宴必备的佳酿九镜台换成了敬亭绿雪,好好的曲水宴成了品茶宴,其盛宠优渥真是可见一斑。
群星何其闪烁却难以皓月争辉,有了苏元白的皓月之光,身侧的榜眼黎青云就显得格外沉默。
更何况……他是那样的身份。
席座间略知一二的人窃窃私语,难以言喻的目光如带刺的荆蔓打量着那消瘦的过分的背影。
黎青云的父亲本也是天都的京官,正四品的户部侍郎,位置不高不低,却是个格外容易牵扯事端的职位。果不其然,因为牵扯进刘李两位尚书的权力漩涡之中,黎青云的父亲被打入天牢,在天牢中自裁谢罪,黎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部流放陇西。
黎青云是家中长子,黎家除了他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一路上跋山涉水,又赶上了陇西三十年一遇的大风雪,他的母亲几个姨娘包括弟弟妹妹全在那场风雪合上了眼里,再也没醒过来。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议论的青年微微摇了摇头,颇为感叹之色。
天恩难测,风云变幻,黎青云刚离开天都不到一年,在陇西的屁股怕是都没坐热,李尚书就因谋反入狱被诛了九族,这案子也彻底翻案,他父亲也得以平冤昭雪。
可是这人都没了,平了冤又有何用呢?
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那人瞥了眼席间坐着一言不发的黎青云,神色颇有些鄙夷。
……能给他捞个官当当吧。
状元苏元白的一篇《躬耕赋》名动大玄,一时间引起天都纸贵。可这榜眼能登榜眼,谁知道是不是圣上的恻隐之心呢?
曲水流觞宴,宴请的可不仅仅是登科及第的喜,更是凤彩鸾章的志。
苏元白虽只做了一首诗,可其中的韵律词藻丶援典立意皆是上上乘,在座的学子无不是输得心服口服。
但眼前这小子宴席都过半了,竟未敢接下半盏茶!
身上落着的那些或同情或好奇亦或鄙夷的视线如芒刺在背,黎青云没有回头,仿佛毫不知情一般垂眼落在溪中潺潺的流水上。
一层又一层,层层无穷极。
直到那盏盛着清茶的青玉杯盏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他的面前,时间似是随着数道目光一同停下,凝滞在小小的杯盏上。
那是如水的窒息,压抑的光芒让他握着的指节也在微微颤抖。
短暂而又漫长的一段沉默,他像是如释重负般念出两句诗来。
平仄对仗也算工整,说不上不好,只是没甚麽新意,衆人的目光一哄而散,带着些许不屑的唏嘘声。
只有影影绰绰的竹林深处,藏于暗处的另一道宴席之上,纪宁放浪形骸地半倚在太师椅上,晃悠着手中的酒杯,视线落在黎青云的身上颇有些许感叹。
年少沉稳,藏锋于拙,勾起了他的许多往事。
少年人忍让的原因他又何尝不知,但宦海沉浮,能否如愿以偿,便看他自己了。
纪宁神色淡淡地略过席下泰然自若的刘尚书,扬手将手中的酒杯抛了出去,看着刘尚书被洒出来的酒水惊得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衆臣看着喜怒不辨的陛下也只敢噤声低头,一言不发。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似乎只是喝醉了一般笑着摆了摆手离去。
他只是看刘尚书这老东西不顺眼罢了,前些日子还敢在他面前明里暗里地说撷英的不是,劝他广纳嫔妃,这就权当是先给他一点小教训了。
身後的目光终于散去,黎青云这才悄悄地送了一口气,僵硬的指节後知後觉地传出微麻的痛感。
似是不经意的回头,他微微侧眸,沉沉的眸色里映照出一个人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