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压重衾若覆冰
就在天都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的时候,纪明修回宫的车马停在了城外。
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寒冬腊月冷得要命的天儿,这一排排文武官员却都整整齐齐地跪在城门外,是等着给他这个皇帝下马威呢。
纪明修面上不显神色,仿佛是真的被这大场面吓住了似的,心里却泛着冷笑。
还以为他是那个任人拿捏的皇子吗?
秋凌早早地就候在一旁,他的马车刚停下,就赶忙凑上来为他添衣撑伞。
他顺着程天风的搀扶下了马车,扫视了一圈,国师并不在场,只有丞相遥遥站在城门口与他相望,漫天的风雪肆意缭乱,像是又一场刀剑凛然。
只是未等到他走到城门口,便已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陛下!”
户部的季尚书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哭得嘶声力竭,好似在为他哭丧。
“正宫无主,天都无圣!陛下怎能为一时之意气,置天下安宁于不顾啊,陛下!”
“陛下!”
纪明修擡眼,在季尚书的身後,人群像瘟疫蔓延一样骤起的嘈杂喧闹,好似崩山的巨石滚滚而来。
户部尚书,季庆义?
纪明修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眼底却黑漆漆的泛着冷意。他上前一步拂开秋凌想要搀扶的手,甚至拒绝了打伞,任由雪落在他身上。
“季爱卿。”
纪明修弯下身子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季庆义,柔和得似乎是任人可欺的模样,季庆义也顺着他搀扶的力道飘飘然地站了起来。
但一秒,纪明修近乎是冷得彻骨的语气,就让他几乎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黑山一战,可还合你的心意?”
“陛下!”
纪明修直起身子冷漠地松开手,季庆义失去了支撑,双膝一软,砰的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陛下饶命啊!”
这回大抵是真哭吧。
纪明修神色淡漠地俯视着季庆义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磕头求饶,也不阻拦,只是任由他额头上的血渗出来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这鲜红的颜色,总让他好似又回到了在北疆的那些时日,永远弥漫着血腥气与硝烟味。
顾子安的身上有许多疤,除了胸口上那道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伤口,还有无数数不清的刀伤剑痕,在後背处,腰腹处,密密麻麻看得人心惊胆战。
欢好之时,他也曾哭着轻抚着那些伤疤问过顾子安到底是怎麽来的,可是太多了,就连顾子安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是几多胜败,才造就了这满身的伤痕累累。
更何况,顾子安一向报喜不报忧,什麽也瞒着他半点都不愿意说,通通拿小伤来糊弄他。
但他也不傻,黑山一战报上来的伤亡足以让他想象那该是多绝望的一场战斗。从许言口中得知,孤立无援的整个营队几乎是全军覆没,顾子安单枪匹马闯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
虚假的情报和被克扣的战备,已经足够他将面前这人千刀万剐了。
纪明修不再分给他任何眼神,回身又上了马车,而这一次再无人敢阻拦他。
黎青云颀长的身影立在风雪中,久久注视着纪明修车马离开的方向,直至霜华落满身。
在他身後的雪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鲜红的血迹。
*
季庆义只是一个开始,纪明修无比清楚这一点。
自他从北疆回来踏入天都的这一刻起,迎接他的就是又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那日季庆义也只不过是被推出了当了枚试探他的倒霉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