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修缩在马车里抱着手炉披着大氅仍觉得这天儿冷得有些受不住,他伸出一只冻得有些发僵的手缓缓挑开了一点厚重的帷裳。
窗外寒山俱白,天地一色。
“外面冷,陛下当心着凉。”
着一身简单劲装坐在前室驾车的程天风放下了手中缰绳,凑上前来挡住了朔朔风霜。
他的目光瞥见了纪明修蜷缩在袖子里冻得发紫的指尖,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其握在了自己宽厚温暖的掌心之中。
陛下身子本就不好,往年在宫里头的时候都要千娇百护着才行,何曾受过这般辛苦?
想到这,他的语气也难免带上了些许埋怨。
“陛下的手这般凉,也不知道多体己体己自己。”
“你也觉得,朕来北疆是冲动行事吗?”
纪明修擡眼淡漠地瞥了一眼程天风,随即慢慢抽回手又重新缩进了长袖里。
“驾车吧,最好今日就能赶到。”
程天风被纪明修这凉凉的一眼瞟的心里发慌,他明白是自己的僭越惹陛下生气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只得讷讷应是退下了。
马车内,纪明修神色倦倦地靠在软垫上。为了赶路程,他这次出来精简极了,身边只带了程天风,连秋凌都被他留在了天都,以便配合苏元白营造出他人还在天都的假象。
之所以这般低调,一方面是因为他身为君王,若想大大方方地出一次都城简直比登天都难,那帮大臣你争我吵的大半个月都定不下来,就算同意了各种规制章程一应安排下来,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北疆怕是连顾子安的头七都赶不上了。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不给那些世家反应的机会,如今边疆大势已定,顾子安若在,功劳的大头毋庸置疑一定是他的。可若顾子安真出了什麽事,他可不想让那群世家安排在军营里的人抢占了便宜。
所以,他有太多太多的理由来北疆一趟,绝不是单单为了顾子安一人。
可是,这些理由能用来说服秋凌,说服苏元白,说服程天风,却骗不了他自己。
“我这到底是为了谁呢……”
纪明修喃喃低语,眉目间是化不开的忧愁,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非要分出个青红皂白来。
那日近乎窒息的悲痛不是假的,心口沉闷的慌乱不是假的,可清醒後让他自己都害怕的冷漠与那条条框框的算计同样不是假的。
他似乎开始越来越明白父皇的想法了,这世间,哪有那麽多纯粹的事情呢?
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
*
不知是不是上苍垂怜,待纪明修与程天风二人终于赶到军营时,断断续续下了一路的雪竟然停了,还显出隐约的日头来。
“陛下。”
许言早早就亲自在约定好的地方候着了,毕竟将军现在人还未醒,陛下来北疆之事还是越保密越安全。
“嗯。”
纪明修借着程天风扶他的力道下了马车,随即示意许言带路。
“陛下是想先去将军的营帐还是……先休整一番?”
按之前的安排应当是直接带着陛下去看望将军的,但他垂眸瞥见陛下藏在厚重的玄色大氅里苍白的唇色和削瘦的下巴,不免心生忧虑。
“不必了。”
纪明修抿了抿唇,不知怎的他心里乱的厉害,千里的路程都赶过来了,如今近在咫尺不去看上一眼他又怎麽安得下心来?
日头明晃晃地照着却没有一丝暖意,纪明修的脚下越走越快,即使牵连出一阵闷咳也不曾停下。
突然,就在距离顾子安的营帐只有百米之遥的地方,纪明修惶然顿住了步伐。
好在身後的程天风一路搀扶着,才没让他踉跄的身子跌坐在地上。
不远处嘈杂的人群进出无序,刺耳,尖锐,凄厉。
他无措地擡眼望向了雾蒙蒙的天,竟悲哀地觉得那日光好似也笼罩着衰败的颜色。
还是,来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