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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蒙蒙细雨刚刚降落,一场始料未及的倒春寒便席卷而来。护城河中冰雪将融未融,一层碎冰沿着河道蜿蜒而下,乌黑青铜城门的两侧,还残留着少许雪迹。那洁白的积雪堆积在墙角,一转眼便被乌黑的草鞋践踏,化作污水,一同卷入护城河中。
在暗卫的一路护送下,宁窈坐着马车,在熹微晨光中出了城门。她掀开窗幔朝外看,仅仅只是一道城门之隔,城门内和城门外,竟是两个天地。京城中市集仍是歌舞升平,花团锦簇;而城门外却聚集起了一只只乌黑的帐篷。这些简易漏风漏雨的乌棚下,躺着数以百计流离失所的难民。
这些人想到城里面去,城里面才有吃的和药材,但看守城门的士兵身披铠甲严阵以待,对任何靠近城门的人拳打脚踢。
“窈姑娘,再往前走,流民越多,您不要掀窗幔。”赶车的暗卫提醒道。
宁窈坐了回去,“裴台熠的帐篷在哪儿?”
暗卫遥指前方一只黑色帐篷,“快到了。”
下了马车,宁窈戴好兜帽,随暗卫去到裴台熠的帐篷。一路上,看到她的士兵纷纷对她侧目。暗卫解释道:“窈姑娘,这些都是裴大人麾下将士,他们看您,只是因为这里从来没有来过女人。”
“什麽人!”宁窈刚靠近帐篷,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立刻大喝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地动山摇,吓了宁窈一大跳。
那少年道:“不得无礼,这位是宁窈姑娘。”
“啊!”那大汉眼睛一亮,然後声音变得更加洪亮,大声嚷嚷道:“哎呀哎呀!真是冒犯了,原来是嫂子啊!”
这大汉说话中气足,每一个字都十分响亮,但宁窈觉得这一声嫂子,比他说的所有字加起来还要震耳欲聋,叫得她耳朵直发烫。她局促地捏了捏耳垂,解释道:“我不是……”
但那大汉全将她的话当做了耳旁风,继续一口一个嫂子,“嫂子这边请,嫂子走这边。”
宁窈不情不愿,又无话可说。
只能撇着嘴应下一这一声又一声的“嫂子”。
“这儿就是裴大人的营帐了!”那大汉领她进去。
帐内,一名白胡子军医正在捣药。
“大人正生着病,嫂子要不还是别进去,免得过了病气,先在这儿坐会儿,喝喝热茶。”那大汉给她搬来了一把长条椅。
宁窈摇了摇头,已经将药箱搬了出来,道:“我就是来给他看病的,我是医女。”
此话一出,那军医立刻冷笑了一声,道:“医女?你一小姑娘,凑什麽热闹?”
“不得无礼。”那大汉大吼道:“这位是嫂子。”
那军医医术高超,便也有几分傲气,明知宁窈是裴台熠的未婚妻,仍坚持道:“我才是军医。我伴随裴大人走南闯北,多少次都是我将他从鬼门关里背回来的。”
暗卫道:“周先生,您还别说,这位可是专门给圣上皇後娘娘还有小皇子看病的医女。”
“太医院?”军医这闻言又瞧了宁窈一眼,但他仍不服气,又:“呵,原来是太医院的人。太医院,一帮酒囊饭袋罢了。”
军医一直挤兑她,宁窈也不恼,依旧温声细语道:“想必您便是周思源,周军医吧?”
“正是在下。”周思源颇为得意。
宁窈便从药箱中取出一封信来,道:“这是我师父托我带给你的。”
“你师父?”周思源拆开信。
信上就龙飞凤舞三个大字——“让她治。”
好大的口气。
好傲的态度。
还命令起他来了。
不过,这字迹怎麽这麽眼熟?
周思源再往下看——
落款,化真。
周思源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你,你还是化真的徒弟?”
“是。”宁窈微笑着应道,“算起来,您应该是……我师兄?”
“行行行,”周思源再不服气,但师父的话不能不听。他气呼呼地扔开捣药冲筒,将位置让给宁窈,“你来你来,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妮子有多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