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抚安疫灾的消息是在七日後传回都城的,据说是有人深夜密报刺史府。
刺史大人得知此事原本想在上报的同时亲临巡察,却不想朝廷的旨意迟迟未回。一下子便想到是有人阻碍圣听,只得马不停蹄回赶都城。
想来其中牵扯这些时日,抚安城中已是挂白一片。
同时与抚安刺史跪在圣暄殿的,好巧不巧还有韩嵩的副将。
韩嵩手底下有一中郎将乃是早前戎烈手下副将,此人行军布阵颇有些手段。
然自戎烈被削军权後,他便一直苦居韩嵩手下。
斗筲之人没有什麽容人之量,是以好好的一位将军官职竟被一贬再贬,终种下今日祸根。
教场之上,那中郎将被人陷害,又受人挑唆,便执意约战韩嵩。虽非练兵之际,韩大人便再是沉稳也容不得有人冒犯主帅威仪,更何况他实则是个脾气暴躁的主。
二人相持之间,韩嵩右臂被断,中郎将则血溅当场。
事情一出,韩嵩的副将便只得孤身一人前来上奏,正碰上抚安大疫的急报,听到这儿,开春的天气,脑门子上的汗恰似瀑布般流之不竭。
两位大臣离去之时,峣姜王正扶着脑袋一言不发。一代君王,怎会猜不到抚安疫情背後的猫腻?光是“瞒报”二字,他已知道得大致了了。
韩嵩一事,无疑是胸口压上第二块大石,将他连发脾气的力气都给化去了,一下子心力交瘁。
关于抚安一事,朝廷下达旨意倒是快,不过晚间吃饭的功夫,告示已贴满整座都城的大街小巷,另外有一队宣旨的侍官在两万驻城军的护卫下匆匆赶往抚安。
檀木桌上放着一些往年从抚安进贡而来的青果,是早前戎祎差人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许多的吃食与锦缎,清窈大部分都没怎麽留下,却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些果子。
可毕竟是去年的果子,哪怕用冰窖保存得再好,依旧没有了最新鲜的口感,咬上一口,觉得没什麽意思,清窈便不再碰了,剩馀一盘都进了虫儿的腹中。
这个季节,抚安青果约是又成熟了新的一季,不过今年怕是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果子上贡了。
抚安被全城封禁,无论是高门权贵,还是显赫富商,无论是有罪官僚还是无辜百姓,未免疫病扩散,祸害临城,悉数都被舍弃了。有犯上作乱,或欲逃脱者,皆被两万军队驻守就地正法,当场绞杀。
告示贴出来的第一刻,池渊就将告示内容一字不落地传回她的耳中,通篇感慨,唯有“封城”两字为实。
树大根深的廖氏算是彻底被抛弃了,峣姜王还是有些杀伐果决在身上的,断舍离得如此之快。
闹成今日结果,既在不欲之外,又在预测之内。
又过了几日安稳的日子,清窈已经可以下地了。
沿“山海大观”四字向东而行百米,可见离後殿最近的佛堂药师殿。
近日因疫灾,寺内法事不曾间断,香火弥漫竟至後院,引得清窈前来驻足。
药师殿中香客往来不绝,僧人诵经声绵绵入耳,木鱼敲击有序不杂,感怀人世厄苦,传达天地,告慰万千亡灵。
有痛失亲友的香客从殿内走出,方丈陪同其右,劝说宽慰,待香客走後,方丈回门之际方才瞧见踟躇站在楠树经幢前的清窈与池渊主仆二人。
老和尚佛法高深却谦逊有礼,按礼制上前问安。
“公主殿下。”
“方丈近来辛苦,都举办有十几场法事了吧。”
“多谢殿下关怀,不过应尽之责尔,唯愿受难百姓脱离苦海,早登极乐,阿弥陀佛。”
老和尚见此刻的清窈慈眉善目便问道:“殿下是否要入殿上香?”
上香?光是殿外这香火之味已然刺鼻,何况殿内?再说它抚安百姓死的再多与她这个大周的公主何干?
随口便想了个说辞:“方丈有所不知,本宫自小受教于汉阳青玉观,入殿恐多有不适,万望见谅。”
青玉观乃是大周国师訾焸的道场,道家与佛家泾渭分明,自不好混为一谈。
“原来如此,恕贫僧僭越了。”
“哪里哪里,方丈您去忙吧,不必管本宫。”
应付完老和尚,清窈已觉得疲累了,将太医说可以多走一走的话悉数抛诸脑後,转身就要回去。
“大夫说您的膝盖要想恢复,还是要适当走动才行,小姐不再走一走吗,不过才刚出後院……”
这个池渊哪里都好,就是啰唆,若是闻不生必然是半句嘴都懒得张……
念及此处,行走中的清窈忽而一顿。
“那个闻不生近来是否脸色不好。”
抚安的疫情无疑是清窈让虫儿提前布下的,王後的责难亦是意料之内的谋划,为了借力打力,给疫情爆发拖延时间,清窈也几乎陪出半条命去。
这些在旁人眼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对跟随他们身旁事事洞察于心的闻不生来说却是动动脑筋就能猜到的事。
到底还是峣姜的子民,冷血杀手也怜悯苍生?可惜抚安之事已然尘埃落定不可更改。
“小姐一口气几乎替他解决了整个廖家,他还有何好不高兴的?整天板着个脸,板给谁看!”
慢行石径,确定周遭没有躲藏着什麽人,清窈方小声低语:“如今他到底是我的护卫,又是峣姜第一高手,一把承影剑举世无双,还需谨慎对待……”
跨上一方台阶,池渊上前扶她。
握着掌心下熟悉臂膀,她看了看对方,轻语道:“万一护着自己的盾突然变成反击自己的矛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