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老师真的坐在他面前,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成真,便不真实地像假的一样。
“程桑颢。”
叭的一声。一滴水毫无征兆地落进程桑颢心底那片静湖上,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他擡起头,泪眼朦胧,“老师…”
叫出这一声,他又低下头,撑着地毯往後退了退,俯下身去,“老师…”
“我错了。”他深吸两口气,额头贴上绵软厚重的地毯,语带哽咽,“老师,桑颢知罪了。”
叶教授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过来。”
他擡起身子,往前蹭了蹭,在离叶教授的脚尖十公分的地方停下。
“擡头。”
程桑颢吸一口气,擡起下巴,视线低垂着。
“瘦了。”叶教授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带着些怜惜,“这几年,不容易吧?”
程桑颢一愣。老师不应该给他两脚骂一句活该麽?机敏如他也难得地反应了几秒才低声回了一句:“…该受的。”
叶教授收回手,打量他两眼,笑了笑,“变乖了。”
“我…”程桑颢停下,想了个合适的自称,“桑颢应该去找您请罪的。劳您亲自过来,桑颢惶恐。”
“买机票不要钱?”
“我可以挣的…”
这几个字让叶教授想起进门後听到的大半段争吵——关于读没读书之类奇怪的言语,擡眼扫了角落里装静物的季书一眼,“刚才没大没小的吵什麽呢?”
“没什麽,是我错了。”季书撇嘴,嘴上道歉脸上却仍旧是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程桑颢略擡了擡眼,低声解释,“没吵。是我想去西郊一个建筑工地干活挣点机票钱,争论了两句。”
叶教授的眼神一凝低头看着自己最看重的学生,“我来了,机票钱可以不挣了。你还打算去吗?”
程桑颢仍旧低眉顺目地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什麽都不会,体力活大小…是个生计。”
“百无一用是书生。”叶教授冷嗤着重复一遍,向後仰了仰,面上的慈爱去了几分,“看来你是真不打算认我这个老师了。”
话如刀剑,直直插进心里,程桑颢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垂在身侧的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挺直脊背,“桑颢不敢污了您一世清名。”
“说清楚。”
程桑颢抿了抿嘴,许许多多的话在舌尖上翻滚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您是要载入史册的人,我也是。您在史书中是博学多才的大儒,而程桑颢必然是个罪人。被後人唾弃是桑颢罪有应得,没什麽可辩驳的,但您的名字绝不能跟程桑颢这三个字有什麽关联。您桃李满天下,唯一的污点就是有个不成器的学生,把这个污点剔了,是桑…是学生,最後能报答您的,请您应允。”
“啪”的一声脆响,叶教授擡手扇了他一耳光。程桑颢一动不动地受了,低头,“您息怒,身体为重。”
叶教授冷笑一声,站起身,“叫老师的时候都没跪过,现在更不必跪我了,起来吧。”
“对不起。”
“法律都给你重新改过的机会,我自然也原谅你。”叶教授不怎麽有耐心地挥了挥手,下一句话便是朝着季书,“你的论文写的怎麽样了?”
季书早就被程桑颢的长篇大论气的牙痒痒,碍于老师在此没他发作的地方,硬生生地忍着,忍得呼吸声都粗重了一些。听到老师这样问连忙欠了欠身,“顺利的话,明年能毕业。”
“走,难得回来一趟,我给你看看论文。另外让小晁联系一下政大,我今天晚上可以提前过去准备大後天的讲座。”
叶教授绕过茶几,再也没理一旁跪得笔直的人,茶案上的两杯热茶仍旧散发着香气,却是一口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