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挑挑眉,“知道什麽了?”
“我…”晁声支吾两声,可怜兮兮地眨眨眼,“我错了。”
“又错了?”
“嗯…”
季书十分头疼——这还油盐不进了?
再开口便带了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当年那些事跟你没有关系,不要太自苦。”
没有听到回应。
“晁声,你什麽都没做错。”
晁声猛地擡起头,“不是。”
无人打扰的凌晨,斑斑点点的星光下,晁声再一次陷进那些痛苦的记忆,看着师父温润的眉眼,坚定地反驳。
“不是。”
“当年,软磨硬泡要做您课代表的是我,听别的老师提了一句就费尽心思拜您为师的是我,在您家白吃白住心安理得地享受您和师娘的温暖的是我,对您的管教训责心生怨懑的是我,离开您拉黑您的是我,该陪在您身边却连发生了什麽都拒绝知道的也是我。您要我怎麽告诉自己,我什麽都没做错?”
季书认真地看着晁声,褪去了稚气的脸通红,羞愤地进行自我批判。
“同意你做课代表的是我,收你进门的是我,把你当弟子当孩子看待的是我们。你只是离开我了而已,我们的师徒关系可以匆匆开始,就可以因你的不愿而终止。一厢情愿,总会有到头的一天。这远远算不上什麽错。”
晁声愣了愣,“可是有些事如果我早点明白,一切都会不一样。”
“能有什麽不一样…就算当时我们没有弄得一地狼籍,你又能改变什麽?”
“我至少,”晁声顿了顿,“师娘出事的时候,我至少能及时得到消息,能在第一时间赶回来。”
季书擡眸,比远处还远的远处,有几艘渔船,点点灯火,衬得凌晨的景色愈发温柔。
“你得到消息,赶回来,又能怎麽样。Z市到A市飞机两个半小时,加上路上的时间,怎麽也要五个小时,她等不到的。”季书勾起唇角,安抚地笑,“你悔,我理解。但没有必要愧,你什麽都改变不了。”
晁声注视着季书,张嘴想说什麽,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毫无意义。
“我的确气过,气你没能让她最後再看一眼,气你在那个关头断了唯一的联系方式,气你一年多都不给我个解释,可是真的跨过了那个坎,才发觉这些没什麽,真的没什麽。”
“师父那个时候,很希望我能回来吧——哪怕只是陪着您呢。”晁声开口,讷讷的。
“陪着我,你不上课了?”季书忽然笑笑,“总要我自己扛过去的。”
晁声默。
“都说人生如棋。在棋局里,落子无悔。可放大到人生里,总有悔的时候,但若是一直抱着这悔这愧,就会畏首畏尾,这一路上定然会失去更多,最後也就痛彻心扉追悔莫及了。”
“声儿,你是个好孩子,不要让这种莫名的愧疚一直跟着你,你得跟自己聊清楚丶掰扯明白。小小年纪,别让心里一直有道坎儿。”
仍旧沉默。
细微的软风声清晰地传进耳中,轻轻一咳,开口的却是季书。
“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本来不叫季书。刚刚出生的时候,我爷爷给我起名,叫树,大树的树。三岁那年,我在书店看到一本带注音的白话版《史记》,缠着大人把它买了下来,爱不释手。可是哪能看得懂啊?云里雾里的,就觉得有趣——比院子里叔伯哥哥们练武的喊号有趣多了。”
“五岁,我就上小学了。考试门门第一,家里长辈很高兴,练武上就要求得更严格。一个动作没做到位就得来回做上几百遍,扎马步的时候有蚊子落到眼皮上我动了一下,就在院子里一直蹲到吃晚饭。那天,是我五岁的最後一天。”
“为什麽?”晁声不解地问,“文化课第一为什麽要在武术上严格要求?”
季书露出一个苦笑,声音闷闷的,“因为季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九段金龙了,评九段需要深厚的理论基础,而我——在文字上有天赋。”
晁声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初中,我考上W市最好的初中,成绩一直是全市前三。”
“但家里想让我考体育生。”
“我不愿意。我想读高中,学文科,将来考最好的大学,学中文。”
“那您…跟家里反抗了吗?”
季书咧嘴笑笑,“我理解他们的想法,甚至我为我自己的心思而不安愧疚。”
“教了我将近十年武术,基本功都练扎实了,我却要告诉他们,我不会去走这条路,更不会去评九段,你们这些年做的都是无用功。”
“我不走这条路,我的孩子将来也极有可能不会走这条路,我如果这样做了,几乎就是堵了季家一条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就那麽一直拖着,一直拖到体育生报名,我终究是没去,在公园里待了一整天。”
“过了三四天,那天只有我爸和我在家,练完晨功,我爸在藤椅上坐着喝茶——好像是大红袍吧,我进了屋里,拿了我曾祖父生前用过的一根拐杖,回到院子里,举着拐杖,给我爸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