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张唇,急促地喘了口气,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麽走过去的,一股天真的侥幸的心理,促使着她抖着手,摸到桌上的烛台,重复好几遍动作,终于把那剩下的半截烛火点燃。
火光跳了跳,昏黄的光晕填充着每一个角落,谢司危就坐在帘後的椅子上,手搭在扶手上,半垂着脑袋,额前碎发凝出细碎的阴影,落在他的眉梢。
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给人一种逼仄阴森的压迫感。
沈摇光微一擡眸,撞上他阴寒的目光,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有半秒钟的休克。
她恨自己不能及时昏过去。
昏过去就不用面对这样的修罗场了。
她应该说些什麽。
脑海里有个声音催促着,说些什麽,力挽狂澜,逆转乾坤。
她的喉咙像是被封冻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终于,谢司危打破了这死寂的平静,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沈姑娘这番话真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沈摇光唇线紧绷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沈姑娘了。
沈姑娘三个字化作一把锋利的刀,插在沈摇光的心口。
谢司危笑着笑着,猛地呕出一口血,脸色急速雪白下去,目中神色凄厉迷惘。
这是气急攻心,伤及肺腑了,沈摇光疾步上前,呼道:“司危。”
“不要碰我。”一道掌风拂了过来,带着千钧力道,沈摇光身子腾空而起,一阵天旋地转後,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沈摇光回头,眼睫惊颤不已:“师兄,你……”
萧天权什麽时候醒过来的?
这又是闹哪一出?
萧天权抱着她飘然落地,刚才谢司危那一击,带着不管不顾的怒气,沈摇光又未运功抵挡,他不睁眼醒来,接住沈摇光,沈摇光摔落出去,必是要筋断骨裂的。
沈摇光在惊疑什麽,他心知肚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承认道:“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没想到你想对我说的竟是这些话。”
沈摇光要给谢司危做妻子了,却对他说这些话,纵使他有什麽私心,道德伦理都会束缚着他,不做出不该做的事,因而他十分庆幸,沈摇光的一记手刀,让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个缩头乌龟。
沈摇光大抵也是没有想从他这里得到什麽,只是把他当树洞,一了夙愿,才提前把他打晕的吧。
在谢司危听来,却是萧天权情意绵绵的回应了沈摇光的那些话,更衬得他像个被人玩弄的笑话。
他展阅沈知鹤藏起的那封情书,第一反应是不信这是沈摇光写给萧天权的,七夕当夜沈摇光如泣如诉,倾慕的对象明明是他。
是她思慕他,满腹心事,有口难开,在沈知鹤的设计下,引他们二人到葡萄架下,借着酒劲上头,情思难抑,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事後,他去质问沈知鹤为何设计他们二人,沈知鹤也承认了,是他看出二人的心思,在背後推了他们一把。
事情本该是这样的,这封信又是从何而来?信中所言是真是假?
他心思敏锐,找了千万条理由,企图抹杀掉这个事实,然而铁证如山,不得不让他面对一个斑驳的真相——沈知鹤糊弄了他。
沈知鹤明知沈摇光真正的意中人是萧天权,故意截了沈摇光的书信,再把他骗到葡萄架下,让沈摇光倾慕告白的对象阴差阳错变成了他。
沈摇光不敢道明真相,是惧他畏他,愿意一错再错,留在他身边,却是为了萧天权。
这些,都在沈摇光那番一往情深的话里得到了印证。
只有他一人成了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
那夜,他背对着沈摇光,听着沈摇光绵绵的情话,表面镇定,实则心中激荡,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沈摇光的甜言蜜语,在他的心间撒下无数粒种子,猝然间开出一整个春天。
读到这封信笺,想通前因後果,当日有多痛快,现在就有多沉痛。那痛绵绵密密凌迟着他的心脏,叫他喉头一甜,尝到了铁锈般的滋味。
他提剑前来,是准备挑战萧天权。
在妖界,雄性争夺雌性的配偶权,往往都会采取生死决斗的方式,就如那日所言,有朝一日,沈摇光遇到更喜欢的男人,他就杀了那个她更喜欢的男人。
他要与萧天权展开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
他怎麽都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开展这一场决斗,就已经输了,沈摇光的那些话,排山倒海,彻底击毁他最後的底气,变作千万支利箭,洞穿了他的心。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在寂静的黑夜里,完完全全丧失了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