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一百二十六面(下):你在眼前
「人活一辈子,不长。活几个瞬间,几场轮转,和很多很多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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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第一天下了一天的雨,雨势最大的那阵子,闪电劈下来的亮好像能把教室里外都映透。风也大,时不时吹动玻璃,震得天花板上的灯管一起跟着响。考完数学收了卷,蒋星一撑伞出楼道,刚迈两步就被迎头风吹断了伞骨,他一路将就着狂奔出去,在校门口落汤鸡一样被一条胳膊揽了过去。
“这呢,往哪去?”
时岳笑着抹了把他脸上的水。蒋星一擡头,头顶上还是那把伞面宽大的油布伞,伞柄倾斜,即使大风大雨水珠也没溅进来几滴。这哥真是专一,口味专一丶爱好专一丶给他撑伞的习惯也专一,10个月时光在这种专一里匆匆得像静止,就连大雨似乎也没变,还和他第一次被拐进星语轩时一模一样。
可也有变了的,当时虚虚使力的手现在为了让他少踩水坑,一路几乎是拦腰把他提起来在走,谈不上什麽礼貌和距离。等进小区,时岳的半边肩膀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洗热水澡,吃热汤热饭,时岳捂着点耳朵给他吹头发,热风暖暖的,吹不散那股桉树香。蒋星一一夜好眠,第二天迎着湛蓝如洗的天空进考场,云浮着几团,到打了最後一科的结束铃还那样飘在天上。
“考完了!解放了!!”
校园里也不知道是谁在喊。没人扔书,蒋星一撒了欢儿地踩着呐喊的尾调冲出校门。两只蜻蜓从他眼前飞过,低低地点在树荫下的水坑上,水坑前面的青年跨出两步丶单臂抄着把他接牢,好像早就知道他得有这麽一跳。
考完要去中心公园,原本是定好了的,结果一联系,沈以辰要去爷爷奶奶家吃饭,还顺带带着乌瑾年一起。“我吗?我也去?”乌瑾年那不敢相信的大嗓门隔着听筒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蒋星一和时岳互看一眼,果断按了挂断。
再一问,方仲钧也临时有事,妈妈和于馨馨去五针路逛街,最後坐公交往中心公园绕的只有他们两个。还是後排靠窗的座位,蒋星一晃着脚看一会窗外看一会时岳,屁股上像安了强力弹簧似的坐不住,说不清是在兴奋什麽。
下了车,肚子也有点饿。蒋星一三两口一份小吃,举着这个要那个,根本不和时岳客气,到进公园的林荫道,他手上还捧了一袋吃了一半的玉米棒。两个人你嚼一根我嚼一根,没人说话,风温度适宜地吹过去,柳枝飘荡,全部指向湖边。
游船满湖,不等绕过去就能看见远处的摩天轮,正像时岳提前了解过的那样,一升一降,在云端缓慢旋转。摩天轮六一时才正式恢复运营,今天又是周日,排队要玩的人还不少,时岳买了票和蒋星一在下面等,等了快半个小时,因为一直有话说,倒也不觉得慢。
“星一,给你看这个。”
摩天轮快转下来时,蒋星一听到时岳这麽说。他低头看过去,时岳手里捏着张身份证,姓名後写着的两个字是“时月”。
“假证?”
蒋星一小声问,问完就挨了一记爆栗。时岳笑着让他别乱说,接着又把身份证揣回去换了一张更轻薄的户口页出来。
“这是三天前时震海寄来的。收到它以後,我就去改了名字。”
其实同时收到的还有一张便条。时震海的字迹和小时候在他作文上画叉丶写“狗屁不通”时的字迹一样刚硬丶嶙峋,写下的只有短短一行:「从今往後,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也不配用时跃的同音名。」
“哥……”
蒋星一拿小狗眼看他,这孩子在这种事上不用点也能看透,猜得出他是被时震海撕下去的一页。可他难道还会为争与不争丶配与不配忧心和苦恼吗?再不会了。他在邮箱里给时震海发了一封邮件,内容同样一目了然:「您永远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您的老丶病丶死丶葬,我会用您举报过丶但我依然得到的那笔钱为您买单。」
说完这些,时岳笑着捏了捏蒋星一的脸。摩天轮也停稳了,他们跟着人流往前走,上了一个明黄色的座舱。蒋星一看着舱门关上,伸手去握时岳的手掌。
“那为什麽还要用‘yue’这个音呢?而且时月,听着有点像女孩子的名。”
“因为你是星一嘛。要学航天的小星星,我得是月亮才能配你。”
时岳说得好自然,眼睛温温润润,像水里面盛的月光和月影。蒋星一偏开了头,手悄悄想逃,却被时岳攥紧丶惩罚似的夹了夹。
两个人手握着手,静了一会,摩天轮默默转过一半的高。舱外天边,火烧云一簇一簇,浪漫与壮丽邂逅,是雨後天晴的馈赠。蒋星一的脸颊丶脖颈似乎是被映照的,变得通红通红。